玉靖城西,溪山金顶,老人看了看烈日骄阳,遍山胜景,念起了天地悠悠,山河绵长。李合锋敛了心神,开始准备散缘。
修行路上,登山途中,除了要看天生资质,后期培养,心性高低,更要看此人福缘几何,修行路上能否生出些奇遇。如此便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缘法捉摸不定,仿佛冥冥之中有天道牵引,自然是可遇不可求,那么,缘从何来呢?
缘自然从登高者来,寿元有穷尽,修者总有羽化坐忘之时。而那时,大修总会希望自己能给世间留下些什么来过的痕迹,像是雁过留痕,亦是同道砥砺。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留下福缘际遇散于天地的,有的人道行太浅,很难有能力留下什么缘法,最多藏两件法宝灵器;有的人修为了得,可惜德不配位,死后也就一抔黄土葬身;当然,修为惊天,德高望重的大修自当可以在弥留之时散缘布道,留下些机缘。然而有些机缘也不见得就能重见天日,历代大修璀璨夺目,不少绝世机缘藏于大陆各处,有福缘者得,在当下的黑市,最为紧俏的法器恰恰是有故事的,不是说故事好听便可估个高价,而是因为有些法器恰恰与许多潜藏的机缘相关,他们像一张张藏宝图,诱惑着行在登山路上的各色修士,长此以往,就连一些野史杂谈,也常被修士买来推敲线索,看看其中是否藏有大道机缘,而一旦黑市集会,便会有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修士趋之若鹜,好不热闹。
李合锋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次以神识自观,他缓缓散出自身修为,身边响起了簌簌的翻书声。
翻书声戛然而止,李合锋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溪山道上有两个少年,小的蹦蹦跳跳爬高上低,大的好像身体有些虚弱,缓缓登道上行。
李合锋看着那年岁稍大少年的眼睛,内心不禁赞叹一声,只是这少年似乎在这溪山道上有重重心事,眼中饱含沧桑。
老儒生有些好奇,都说少年意气风发,本该一幅草长莺飞的蓬勃景象,可这孩子竟是在强提一口心气,慢慢修补自己的周身经脉窍穴,更是在苦苦修补自己的心伤,眼前少年实为修道良材,不仅经脉如此杂乱不说,竟是有这般重的心事?实在古怪。
李合锋不知道的是,骄阳下的溪山道,碧绿的山色显得有些浅,像是水墨里的浅青面儿,石道被晒得发白,像是一道道玉阶。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伤感的风景了,沈星河这般看着,又想起了一些神游万里时的细节,比如初次见到秦玉与宋七星时的那副山水,他叹了口气,向金顶登去。
李合锋看着那有无双资质的少年叹了口气,觉得那神情似乎在哪里见过。
成化二十一年的沙城关,柳闪闪只觉自己的气海翻涌,灵台大开,满天的星辰似乎都要迫不及待地进入自己的体内,这等星辉炼体之法如此霸道,身边前辈果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
秦玉看着身旁这人,露出些欣赏之色,仅凭观道便可化为己用是一,二是此人心性了得,竟能在如此环境里守住道心,克制住自己心中那份采撷之欲,细细感知道法微末处,跟自己的原有术法比对,此人大道可期。
秦玉又喝了口酒,眼中恢复些清明,转头只见南面沙尘滚滚,有一老儒生破空而来,神色紧张。柳闪闪知道是李先生破空而至,看着他周身的暴乱气流,感知到了自己师父的气息,看来何家为了救自己,竟把这张祠堂符篆也送了过来。
烟尘留于身后,李合锋来到二人身前,看了看一旁黝黑的坑底。
“老夫儒斋李合锋,请问阁下是?”老儒生的头发有些乱,瞥了一眼盘坐于地的柳闪闪,看着女子问道。
秦玉起身,似乎想要极力想起些什么,缓缓说道:“见过先生,我叫”女子眉心有些痛,“我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老儒生十分讶异,看到这人双眉紧蹙,双眼透出些惘然,绝美的脸庞上,尽是痛苦之色。
“若是信得过,可否让老夫一观阁下身上的信物?”李合锋有些迟疑,似乎提了个不太客气的请求。
女子能够感受到老夫子身上的那股浩然气,想了想,解下了腕上的一个手串,递给了老儒生。
“李先生,此人道法通天,一指灭了十一境的姜清。”柳闪闪以心声说道,“方才还能以星宗手段引星,这手段要优于星宗内门功法。”
“小友不必慌乱,此人出身拓山宗,这手串所用山石,是蚌山出产。”李合锋回应道。
柳闪闪听闻此言想着不愧是大修,蚌山秘境产出的珍贵法宝竟能戴在身上。
“小姑娘,你来自拓山宗吧?”李合锋问道,“我有幸与秦观秦宗主见过一面,不知道你可否认得?”
“他是我义父。”女子觉得自己眉间痛意清减了些,“是了,我是秦玉,我杀了宋七星,可是他是谁呢”
女子只觉自己神魂颤抖,又加上长途跋涉劳累所致,刚才又动了修为杀了姜清,终于气力不继昏了过去。
老儒生接住了她,然后和柳闪闪对视一眼,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让人难以消化,一老一少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道门宋七星死于其手,这是轰动整座大陆的大事,李合锋对着柳闪闪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道门多行不义必自毙,宋七星那般行事,早已成了众矢之的,有此般结果也算是自食其果,那么二人即便知道内情,也不会声张。
风沙渐起,柳闪闪生起了火,向李合锋讲述着此间种种,老儒生透过柳闪闪的只言片语也能感觉到方才的厮杀险恶,听闻柳闪闪将何慕阳送回了何家,老头儿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若是星宗跟何家两个最重要的弟子折损在了这里,儒斋三堂估计都要被拆了。千算万算,这等荒蛮之地还真能出了个沉舟境的野修,自己距离过远,若是秦玉不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为何秦玉修为如此之高?拓山宗实力这么强横吗?”柳闪闪打断了李合锋的思索,“她修行了多久?是不是辈分极高?”
“百年以前,拓山宗是关外第一宗,”李合锋添了把柴火,“此宗传人极少,但是每位传人都战力卓绝,拓山宗收人更是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百岁以内逍遥巅峰以上修为的,才可以入门。”
“可是秦玉的出现,彻底把这条规矩变成了笑话。她以自观境入了拓山宗宗门,只消三月便已是十境巅峰。宗主秦观更是把这个可怜的又生猛的孤儿收为义女,改姓为秦,并且传给了她拓山宗至宝,收山图。这就是下届板上钉钉的掌门,秦玉。”老儒生说道,“修道之事向来是修力修心,我等修道讲求勤勉刻苦,对秦玉来说,吃饭喝水都夸大了修行的难度。”
柳闪闪在一旁听的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心想什么叫他娘的三月登道十境巅峰,哪个叫修行不如吃饭喝水,他看了看坑底的姜清,想着你这老王八蛋算个屁。
老头讲到这些何尝不是苦笑连连,继续说道:“奈何道君宋七星发现了拓山宗有此修道良才,竟是不依不饶杀上山门想要掳了秦玉去当什么道门圣女,接斋中密报,秦观也手段了得,焚了命元收了关外所有青山,带着秦玉躲进了收山图里的群山内。”
李合锋不顾眼前小家伙的惊愕神色,说道:“我看秦玉当下神魂不稳境界虚高,应该是秦观死前修为灌顶所致,此女境界当下,该有”
“该有何境?”柳闪闪追问道。
“老夫不知,”老儒生喝了口柳闪闪递过来的酒,定了定心神,“老夫十二怒海中境,她要比我高出一些。”
柳闪闪沉默不语,十二怒海中境,还要高出一些,心想这女子实在是强横无匹。
“破虚、自观、逍遥,三阶九境是为大道之基,第十止境以后别有洞天。”李合锋说道,“十一沉舟、十二怒海、十三终境,才是我辈修士的难关。可是小友肯定也发现了,今后的修道之人若无机缘,修行只会越来越难,不仅是因为境界桎梏,还有这天地间的修行资源,实在有限,你师父也曾说道,星星总是摘一颗少一颗。”
“敢问先生,十三之上可还有几重天?”柳闪闪问道。
“老夫不知,但一定有,斋里有不少的书都有记载,只是不甚详尽。”老儒生说道。
“眼下之急,还是要解决此间动乱,我调息片刻便出发。”柳闪闪准备起身,却被老人拉住了手臂。
“边关最大祸患已经解决了,其他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老头儿又喝了口酒,“其他事不须理会了,道君死了以后,道门总想用宗门势力接管边关,此次老夫来就是要解决姜清,没曾想你们两个小子竟是碰见了最扎手的点子。”
老头闭眼散开神识,感受了一下沙城关废墟下埋着的尸骨,暗骂了一句。示意柳闪闪带着昏迷女子离开此间。
三日后,钦差使团来到沙城关旧址,开始在此地之上重建
城关内,众人看着城中广场的深坑,觉得十分难办。
关外遍布的各处流寇匪徒、山头势力,半月内被顾、左二人尽灭。
云洲何家上书朝廷,投了一大笔钱重建城关,想要做些边境生意,皇帝应允,城关建成后他亲手书写“云沙关”三字,悬于城头。
云沙关的第一任安关侯,是老儒生身边的亲随副将,姜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