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越发觉得古怪,不是说古代的官差如狼似虎,很凶悍的么?
可跟前这几位,态度也太好了吧?
不过他们好说话,她也懂做人,掏出一锭碎银子给捕头,“家中新丧,不便请各位差爷去家里坐。差爷们大晚上的还要为我的事情奔波,我很是过意不去,这点儿茶钱,务必请收下。”
捕头哪儿管啊?
如摸着了烫手山芋般,猛地缩手,那一锭碎银便滚落在地。
里正帮着捡起来,又塞回他手里,很严肃地道,“这是夫人赏给你的,得拿。”
甄珠:“……”
里正你的方正严明呢?
称呼她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为夫人,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她也懒得纠正,又问,“不知各位差爷,是先押犯人回衙门,还是先去救孩子?”
“这……”捕快也一时犯了难。
来之前县令说即刻抓捕朱玉龙,可没说去救孩子这一茬。
命令不可违抗。
可若是先押人回去,再去救孩子,只怕晚了。到时候追究下来,他们同样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点儿人手,也分不了两拨。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甄珠看出他的为难,便说,“我本就打算和暗……和两个朋友连夜去救孩子,不如这样,让一名差爷跟着我们,那韦方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多个见证人,您觉得如何?”
捕快眼前一亮,“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甄珠:“……”
她什么时候有对公职人员发号施令的权利了,她自己怎的不知道?
“那行,麻烦各位去一趟朱家,我回家看看我奶奶和我娘,你们先回衙门,另外那名差爷和我在村口碰头,也烦请转告我那两位朋友一声。”
她与他们告别后,急匆匆往家里赶。
远远的,便到家里灯火通明,风中隐约传来哭声。
她鼻子陡然一酸,加快了脚步。
家门口搭建了简陋的木棚作为临时的灵堂。
这里的人有很早为老人准备好棺木的习惯,所以给甄大丫的棺材,是临时从村里人手里高价买下来的。
不过她是出嫁女,又是在月子里去世的,按这里的风俗,停棺不得超过三日,灵柩也不能进入堂屋。
甄家人不会说什么,但是周边的邻居说三道四的,若是有些什么不顺畅之处,他们还会赖你头上。
尽管张婆子百般不愿,还是遵从村里人的意思,只停一晚上,明日便下葬。
灵堂内外都有来帮忙的乡亲走动,见到甄珠,个个都跟她点头打招呼,有的面露难过,有的欲言又止。
有些悲伤,真的是能相通的。
比如他们看着甄大丫长大,如今他们尚未老去她就已经不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真的能感同身受。
甄珠也没说什么,同大家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进去了。
她现在浑身都很脏,得沐浴过后,才能给甄大丫上香。
然而,进了屋,里边闹哄哄的,也乱作一团。
原来,今日甄二丫抱着甄大丫的尸首回来,甄老爷子悲怒交加,猛地从轮椅上站起要去找朱玉龙拼命。
可没走两步,便跌倒在地。
外公外婆当场被刺激得晕厥过去,醒了一直哭,李氏也晕了两回。
张婆子请了两拨大夫,分别给这几个人煎药喂了,才将将停歇下来。
可听见儿媳在房间里痛哭,她又想到惨死的孙女,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伙房门口嚎啕大哭。
王大娘牛氏等人一直在劝,怎么也劝不住。
直到这时有妇人如释重负的喊了声“珠儿回来了”,她才猛地止了哭,手忙脚乱的擦眼泪——小四在外头奔波已经够累的了,她不能再给孩子添堵。
甄珠却早把她的举动看在了眼里,好气又好笑。
上前把小老太拉起来,对来帮忙的妇人道谢,然后拉着她往屋子走,询问家里的情况。
张婆子不敢瞒她,都说了。
“你爷他摔伤胳膊肘和膝盖,没伤到骨头;你外公外婆是悲伤过度,得慢慢缓过气来才能好;大夫说你娘是气血不足,又受了刺激,导致胎象不稳,给开了安胎凝神的药。”
甄珠点了点头,先进了李氏的房间。
屋内没掌灯,十分黑暗。
甄珠喊了一声“娘”,摸索到床边坐下。
李氏伸出被泪水打湿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像是想从女儿身上汲取些力量一般。“珠儿,娘的孩子没了。”
她声音很轻很轻,但是里边那股子的悲痛浓烈到,差点把甄珠淹没。
她瞬间泪如雨下,反握住李氏的手,哑声道,“娘,大姐走了,此事我们无法挽回。但是,您还有三个女儿,肚子里还有两个,您为了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
李氏的手倏地收紧,“你说什么?”
感受她的惊惧,甄珠一愣,随之反应过来,这里的人并不喜欢双胞胎,龙凤胎还好些,若是双男或双女,那会被视为不吉!
刚没了一个女儿,眼下又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原本就多愁善感的李氏,如何能不多想?
在她斟酌着要如何劝慰李氏时,却听她一声长叹,“珠儿,其实你不说,娘也一早猜到,村里人也说是双生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肚子时常有两处在动,又那么大……我有时做梦都梦到我生了一对儿子,村里人抓了我母子仨露天焚烧。”
“有孙女婿在,我看哪个敢动你。”张婆子霸气地道,“他们若真容不下咱,咱就搬到别处去。”
甄珠忙附和,“对,地儿我都买下了,就差动工了。”
李氏心里的担忧与悲伤,并没减轻多少。
但是女儿和婆母如此紧张自己,她便强撑着与她们说了一会儿话。
得知甄珠要连夜去找外甥女,她又心疼又担心,握着女儿的手不放,又掩面嘤嘤嘤的哭。
甄珠给她打了保胎针,开了药,安慰了几句,便出了去。
分别去见了甄老爷子、外公外婆,该开药的开药,该打针的打针,一通忙碌下来,时间也过去了两刻时。
她换了身衣服鞋袜,叮嘱两位姐姐照顾好家里人,急匆匆走了。
两名暗卫和那名官差手持火把,等候在村口。
她疾步过去,“走吧。”
然而几人都没动,都看着对面的马路。
她一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逆着光,迎着寒风,朝她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