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胡须男依旧如昨日装扮,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不断用刀背敲打着铁门,吼道:“都给我起来,去校场上。”
胡须男口中的校场,便是昨日贺兰明经过的唯一透光的那片平缓地带。贺兰明几人本就一夜未眠,此刻听见对方呼喊,只觉得越来越紧张,下意识里拉紧了彼此手想要从对方手心获得安慰。
老三被贺兰明的手劲儿握的骨节作响,忙冲着她小声道:“我被罚了禁足,你们不用管我。”
贺兰明这才缓缓松开老三的手,了然道:“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随后又趴在老三耳边小声道:“三哥,我的坎肩内兜里有一些昨日楠主管给我的烙饼,你若是饿了便吃些垫垫肚子。”说罢,她便起身被一旁方奕和刘小虎拉着手聚到了铁门边。
这是老三第一次看清贺兰明瘦弱的背影,一条粗壮的长辫垂在她的脑后,跟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着,随着一群孩子被一一带出。他伸手摸到了坎肩里的那半块烙饼,心里那道从未被人打开过的防线忽然在这一刻透进了一丝微光,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胡须男扫视一圈眼前站成三排的孩子们,正色道:“我叫严克,你们可以叫我严总管,从今日起你们在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管。”随后他指了指他身后带着面具,身着黑色斗篷将整个身体都罩在里面分不清男女的三人,道:“他们三位是你们的教习师父,教导你们基本的步伐拳法,待三年后,我们会进行比试,再将你们安排在不同的师父身边,再由你们真正的师父细心教导。”
有个孩子听到这里按捺不住问道:“严总管,我们将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严克目光一凛冷漠的态度与他们昨日见到的判若两人,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里叫做影宗,而你们便是影宗成立以来培养的第一批刺客。”
男孩儿惊呼一声,低下头不敢再问。而严克看着他们迷茫的表情神色复杂,“等会儿这三位师父会在你们身上不同的地方刺下刺青,算是入影宗的标记。”
贺兰明闻言心知若是真的有了刺青只怕今后逃起来会更加困难,于是她扭头看着身旁不知在想什么的方奕捣了捣他,方奕这才回过神来,靠近她道:“明儿,咱们只怕躲不过。”
贺兰明见方奕如此心中忙思索起来,若是身上留有标记,不管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捉回来是小事,只怕倒时候也只能被折磨至死。
此时严克说完冗长的规矩挥了挥手,身后的面具人便走上前来,一人带走了一排孩子。
贺兰明、方奕、刘小虎、李子豪站一排,由同一个面具人带到不远处的石室中等候。石室里架着火盆,比之前他们所住的地方暖和许多,可在看到面具人拿出刺青用的工具时,他们不由的都是一哆嗦,手拉着手躲在了石室的角落里。
面具人不会说话,见他们如此胆小便用沙哑着嗓音嘲笑了几声,大步来到他们身前一把扯过方奕顺势压在火堆旁的长凳上,用力撕开方奕左肩上衣,用黑色的颜料笔画起了刺青图样。
贺兰明见方奕虽未作挣扎但身体却抖的厉害,心中越发焦急。面具人画好样式后便去一旁桌架上挑了根极细刺针。她心知一旦刺下去便再无转圜可能,胸中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冲上前夺过面具人手中的刺针向外冲去。
面具人被夺了针,忙追出了石室,贺兰明却已然一头撞进了向他们走来的严克怀里。严克见贺兰明手里拿着的刺针,双手背于身后冷脸问道:“你又怎么了?”
贺兰明盯着严克的冷厉目光,镇定道:“还请严总管收回成命!”
贺兰明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所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另外两个面具人在听到她的话后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他们望来。
严克见贺兰明小小年纪居然可以这般自若泰然,不禁起了试探之意,故意装作凶狠的问道:“哦,那你让我如何收回成命。可有理由,若是理由不充分,我可要将你浑身上下都刺上刺青,刺个大花脸!”
贺兰明看了一眼手中尖细的刺针,仰头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望着严克道:“宗主给我们刺青是为了好辨认以防我们逃跑,可若是哪一天我们里面出了叛徒,仅凭这刺青大家岂不是都会暴露?如此一来宗主的一片苦心岂不白费?”
严克本以为贺兰明会说出怕疼之类的借口和理由,没想到一出口竟是如此清晰辩解,倒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道:“依你之言,我们是不该刺青了?”
贺兰明道:“刺青不过是为了管束我们做的标记,可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我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未曾相信过我们会效忠于影宗,既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思培养。还是说这是影宗传统入门者必须有刺青在身,那严总管身上可有相同的刺青,可否给我们瞧上一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宗主高高在上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严克被辩驳的哑口无言,看着贺兰明澄澈的眼中闪露出不同于一般孩童的聪慧,又想到自己身上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辨认的刺青,心中不由升出心虚。他在影宗也不过是因为对旧主知遇之恩的回报,如今刺青之事确实也是出于对孩子们的不信任。
可是贺兰明所言不无道理,他们其中只要有一个叛徒,就凭这刺青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想起这几年他与楠语及邱林的遭遇心头不由得浮上一片凄凉,自己和几位旧友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更有了可以倚仗的新主决不能走了旧主当年的老路,这样一想他便觉得这刺青只怕是控制孩子们的下下之策。
于是他考虑良久道:“也罢,待我去禀明了宗主再定夺。”随后他看了看周围等着自己吩咐三位同僚,道:“你们先带着他们练基本功,我这就去找宗主。”
从清晨至日暮,面具人似是不知疲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相同的招数,看似简单的蹲马步,竟也折腾的所有孩子怨声载道,普通的挥拳只消力道不足便会迎来面具人的挥鞭责罚。所有的孩子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学习他们从未领略过的武功招数。
贺兰明因着上一世学过女子防身术,简单的马步和挥拳动作对她来说算是驾轻就熟,饶是如此,这一日下来浑身酸痛,肌肉都拧在了一起,毕竟这副身体只有十岁年纪,之前从未接受过高强度的训练。
头顶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校场上时,面具人终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放了他们回去休息。
几人疲惫的回到石洞,便迫不及待的将今日遭遇告诉老三,他沉思良久,担忧道:“明儿这样做是暂时解决了危机,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拿另外的办法来对付咱们。”
贺兰明道:“能拖一日是一日,等严总管回来再想办法。”
老三无奈道:“这世上能让人就范的还有很多东西,万一他们用蛊毒呢,他们若是用蛊来控制,我们就真的逃不了了。”
老三一番话说的几个人不寒而栗。贺兰明更是大为吃惊,没想到传说中的蛊毒真的存在,心中的焦虑又加重了几分,这里说什么都不能再待下去。
贺兰明正想着,却听方奕道:“若是这样,只怕今日夜里我们就要想办法逃出去。”
大家此时都知事态严峻,但贺兰明却觉今日夜里逃走过于仓促了些,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若是等严克回来,或是邱林突然起了兴致来这里寻她,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她冲着老三道:“他们估计也不会想到我们来的第二天就会逃走,而且也不会相信你会在短时间内逃跑第二次。”
老三却叹了口气道:“你们想的太轻松了,他们用的铁锁须得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而且拴锁的铁链用的是纯钢链,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撬开。”
李子豪听罢憨实的笑了笑道:“这有何难,我以前跟着我二叔做过几年撬锁的买卖,他自己号称大启锁王,不但能制造各式各样的锁头,更能开各种各样的锁,我也学过几招今日夜里我去试试便是。”
李子豪这样的出身让大家闻言都是一阵沉默不知该怎么接话,毕竟梁上君子这样的行当放在哪个年月都被人所不耻。李子豪察觉到气氛尴尬,不禁又干笑两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道:“大家见笑了,我自小父母双亡就那么一个叔叔可以依靠,自是他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当时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他失踪以后我就没干过这样的事了。”
贺兰明疑惑道:“失踪了?”
李子豪怅然的点点头,道:“一年前吧,他半夜里起来找活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去那户人家外蹲了三天也没见他人影,便知道他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也给自己找活做,结果就被楠管事在大街上抓了正着,送来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贺兰明心中感慨,他们这些孩子的身世大多凄苦,如今能聚在这里也是命运的安排,既是如此,他们更要齐心协力去对抗外界的一切。
贺兰明安慰道:“没事的子豪,等我们出去了,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活下去,你有我们在。”
方奕闻言更是道:“子豪,以后咱们在一起,没人再会抛弃你了!”
李子豪心中感动,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默默的擦了把泪,道:“你们放心我一定把锁撬开,咱们一起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