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胡赛面圣 4
可即便如此,夜君泽胸口也似压上了一块巨石,他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去揭开别人最不愿提及,最痛苦的过去?他这样的做法和今日调侃于她的夜君洺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有种方式羞辱她的过去。哪怕她心里真的有方奕,有裴衡,那又与自己何干?他又是她什么人,她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一处池塘边,贺兰明突然便停下脚步。她出神的望着那空置的池塘,里面的池水已经干涩,只留下一池淤泥和腐烂的水草。她缓缓蹲在池边,想起曾经池中鱼群在眼前游来游去。方奕便纵着她钓这一池的鱼,哪怕方老夫人告诉他们这一池的锦鲤品种优良价格不菲,他们也毫不手软。
贺兰明忆起当年难得的闲暇时光不禁笑了一声,那样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方奕走上了他既定的命运,而她也在这场复仇的洪流中越陷越深。她顺势抹去眼角溢出的泪,微微蹙眉轻声道:“方奕如果知道是我住了他的宅子,真不知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夜君泽在一旁叹息道:“若是他心里真的在意你,应该会高兴吧。”
贺兰明摇了摇头,道:“你不懂,他不会高兴的。他曾经叮嘱过我,如果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走的远远的,可我没有做到,我还是回来了,他若泉下有知会怪我不听他的话。”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目中带泪的神情,心疼起来,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试探她对自己的忠心,会不会适得其反,会不会让她心生了怨怼?一想到她用冷漠眼神望着自己的情景,他的心便没了着落,忙抬手搭上她的肩头道:“明儿,你……”
贺兰明长吸一口气,起身后退一步,夜君泽搭上来的手便落了空讪讪的收了回去。她望着夜君泽,苦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与方奕之间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那么我告诉你,方奕与我是一抹乌云之下乍现的阳光,护着我,为我遮挡一方风雨。我于他而言,不过是同命相连的一时不忍。他对我从未有过半分逾矩,我也不过是他不肯接受婚姻安排的借口。”
贺兰明转而看向一池残败,道:“方奕那般的命运,他早已断了凡尘俗念,更何况他心头另有所爱,又怎会去娶一个不爱的女子过两相折磨的日子。那些时日,他从未好好的睡过一个觉,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头上已尽是白发。后来我才知道他心里装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恨,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等我想要去帮他时,我面对的只剩下一场注定的生离死别。”
夜君泽听到这里不禁道:“明儿,这宅子我们不住了,我再去找别的更好的宅子给你。”
贺兰明低头微微摇了摇,抬眼已换了神情,冷漠而疏离,“无妨,这宅子我喜欢。”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淡漠的目光,心如坠海底,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明明她的眼眸里没有一滴泪,他却能感知到她心底的狂风怒吼,海浪狂啸。他明白他与她方才建立起来的默契与信任不过一瞬间便被这颓败的府邸砸了个粉碎。这是对她的羞辱,对她的不信任,可他依然这般做了,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不禁捏紧了袖中的拳头,也向后退了一步收敛情绪,脸颊上终是挂上一抹位高者专属的微笑道:“明歌将军喜欢就好。”
贺兰明和恒觉当夜便从曹府搬了出来,一路招摇过市住进了方府旧宅。
曹文远纳闷平日里行事还算低调的贺兰明和恒觉怎会忽然这般招摇,不但住进了贺兰明旧主的府邸,还将府邸的名讳直接改做了“贺兰府”,生怕别人不知自己被人赠了这处宅子。难道真的如这鄞州中拜高踩低的官员一样,迫不及待的撇清自己与方奕的关系。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该接受方奕的旧宅作为自己的府邸。这里面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可他问过贺兰明,对方只是淡淡道:“王爷赐宅于我自是要称作‘贺兰府’才能显出王爷恩德,至于三哥名讳,等他自己有了宅子再说。”
曹文远只好又去问恒觉,怎料恒觉倒是无所谓的,避重就轻道:“这府邸名讳叫谁的都一样。只要能让我兄妹二人住的舒坦就是。至于是谁的宅子,末将没那么多讲究。”
于是他便又去问夜君泽,怎料对方也是一句,“宅子是他们的,叫什么名字他们自己定就好。文远,你若无事与本王商议一下与鞑部谈判的细节看看多少兵力守卫比较好。”
三人都不提及真正的原因,曹文远也只好作罢。只是在鄞州最后的几日里,他没有再见过贺兰明,营中事宜也全权交给了恒觉,再怎么问恒觉,也不过得一句“任由她去,回津梁再立规矩。”
贺兰明依旧住在她之前的房间,而恒觉选择了她旁边一处,未曾有人住过的院落。他们默契的将方奕的房间和书房都封了起来。
那是他们最痛的过去,谁都不想提及。
这日傍晚,贺兰明懒在床上不肯起来。恒觉从营中回来,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担忧便道:“明儿,我有事与你说,你先起来。”
贺兰明转了个身背对着恒觉懒懒道:“有什么事啊。”
恒觉好笑又无奈,贺兰明还是老样子,遇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会用睡觉来解决烦恼,幼时喜欢躺在他的腿上,现在他忙碌起来,便自己闷头大睡,盖着被子也罢了,怀里还要抱个被子,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于是道:“子豪那里有消息了。”
贺兰明闻言猛然起身道:“下毒之人有着落了?”
恒觉点点头,替她拨开着挡在额前散碎的头发,道:“我按照你告诉我的方法去了聚仙楼,老板已替我联络了子豪。今日夜,教坊司的粉楼举行千花盛宴,他让我们去那里找他。”
贺兰明纳闷,“他是想用千花盛宴做幌子,让咱们巧遇。那么多人只怕夜君洺的探子也没有办法盯住咱们。”
恒觉赞同道:“估计是这样,所以你赶紧起来,咱们吃饭。”
贺兰明听罢,起身不怀好意的望着恒觉道:“三哥,你之前可去过教坊司的花楼?”
恒觉一听顿时尴尬,忙起身遮掩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明一边穿鞋一边道:“刚好,那日游船的姑娘借我的衣服,还得送还给人家,一举两得。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究竟在哪家花楼。”
恒觉纳闷道:“不过一件衣服,那日我也赏了她不少钱了。”
贺兰明摇头道:“不一样的。”
恒觉见贺兰明如此,心中有了笑,环着双手靠在窗沿上,道:“你怎么一提起花楼这么有兴趣,两眼都放光。”
贺兰明嘿嘿一笑,凑上前道:“这是我第一次去花楼看姑娘。”
传说中的秦楼楚馆,她在世上活了二十几年也不知为何竟是一次也没去过,这一次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去一睹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