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十四没说话,方治杰又想了想,下了狠心。
“肖娘子,这样。”他说,“为了表示诚意,我把利润再降低一些。”
“六十七万。”他说,“这个价格,您看行不行?”
方如许期待地看着十四。
“成交。”十四点头,又道,“合约怎么签?”
“我的意思是工程款怎么结?”
方治杰大喜。
只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两张折着的纸。
这是已经把合约写好了呀,十四心道,果然是个老生意人。
“这是大致的条约,肖娘子先看一看。”方治杰把合约递给十四,“上面的价格和时期还没有写。”
“肖娘子先看看条件,要是觉得哪里还需要补充的,我再添上去。”
十四不识字……
现在真的体会到文盲的局限了。
但是谈生意呢,也不好透露出自己是文盲啊。
“这样吧。”十四把合约接过来,并没有看,而是道,“合约先留在我这里,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换我上门拜访,咱们签订合约。”
方治杰心里一咯噔,这刚刚还谈的好好的,怎么签合约的时候却犹豫了呢?
不过他面上没显出来,道:“就按肖娘子说的办。”
他跟方如许一起起身:“那今天就不打扰肖娘子了,我们父子先告退。”
“慢走。”十四送两人到门外,自有齐天衡安排的小厮把他们送到大门外。
从镖局往外走的时候,方治杰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到底是哪里让十四不满意了,为什么接到合约看都没看?
可是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是为什么。
“二郎,你说肖娘子会不会是还有下家?”
“不会。”
“可是她为什么会犹豫?”
“肖娘子的想法,并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见儿子满满的自信,方治杰安了一些心。
可心里还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只安慰自己,是牵涉银钱太多,十四需要慎重考虑。
而黄粱镖局这边,十四来找了齐先。
“怎么了师父?”齐先后天就要出发去护镖了,正和佟羊一起收拾行装。
“帮我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十四把合约递给他:“把上面的内容念给我听。”
“哦。”齐先也不问是什么,接过来展开就读。
十四听他一条一条地读下来,听到银钱支付过程的时候特别关注。
合约上写的是工程完成三分之一,十四需要付一半的工程款。竣工之后,付剩下一半的工程款。
这么一听,似乎还行。
年前至多还能有一个半月的施工时间,干到十月中旬。再往后将近三个月天气太冷不能动工,要等到来年打春了再继续。
年前的话,至多也就是建造三分之一了。
也就是说她年前只需要拿出三十三万五千的工程款,尾款差不多要到来年夏天了。
这个进度,她是完全没问题的。
齐先读完了:“师父,你要建房子吗?”
十四把合约收回来,点头。
“在哪儿建?县里?还是村子里?”
“村子里。”县里,她还没那个经济实力。
黄梁县因为是商业相对发达的县城,房价还是很贵的。
十四虽然没详细咨询过,但大概价位还是了解的。一座普通的二进院子,起码要八九十万,还不一定附带家具。
“在开荒的那个地方吗?”
“嗯。”
“那师父你以后是不是搬出去住?”齐先一想到十四要搬出去,就觉得她是要离开镖局了。
“对。”十四道,“等房子建好之后就搬出去。”
一直寄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儿。
“那你还是每天都到镖局里来吗?”
十四一听这语气:“你瞎想什么呢?”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不来了吗?”
“你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她最近一年还要想办法把镖局的营收提高到一千万,然后等着拿两成股份呢。拿完两成之后向四成进发。
不来了?放着大把的钱不要,她傻啊?
这个傻小子。
“肖娘子是一等镖师,怎么可能不来呢?”佟羊从后面走出来,“你一整天天地瞎担心什么。”
“可是师父这么大的本事,我总觉得镖局留不住他。”齐先说出心声,“万一她……也不是万一,是她一定能赚到很多钱。”
“师父,你要是不缺钱了,还会继续走镖吗?”
十四一挑眉,这小子好像比她自己对她都有信心。
而佟羊听到这些话,立即认同。然后,他也开始和齐先有一样的担心了。
“肖娘子会一直当镖师吗?”他问。
十四看着他们俩的样子,想笑。
“我就算将来不走镖了,也不会离开黄粱镖局的。”她道,“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吧。”
“真的吗?”齐先问。
“你怎么跟阿砚一样?”十四嫌弃道,“阿砚现在都不问我这句话了。”
“我要是阿砚就好了。”他说,“那样师父你走到哪儿就能把我带到哪儿。”
“行了行了,越说越肉麻。”十四摆摆手让他们回去,“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这两天做一些保持体力的简单训练就行,轻松上阵。”
“走镖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儿,有事情你俩一起商量,不要单独做决定。”
“还有,绝对不能吵架,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有疑问不要憋在心里,想问什么想说什么立马跟对方问出来说出来。我不希望你们俩之间出现任何龃龉。”
“我知道了,师父。”
“我记住了,肖娘子。”
十四走了。
但齐先和佟羊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没入黑夜里,也没离开。
“佟羊,我有种直觉,师父不会一直做镖师的。”
“肖娘子不是说了吗,她就算不做镖师也不会离开镖局的。”
“但是我总觉得镖局留不住她。”齐先看向佟羊,“我真的不是胡说,也不是瞎担心。佟羊,我跟你说,我的直觉真的很准的。”
闻言,佟羊眸色暗了下来。
他也不舍得肖娘子。
“佟羊。”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他这一问,把佟羊问住了。
以后?
他是孤儿,被镖局养大的。他的以后,不就是一直在镖局当镖师吗?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早就默认了。镖局的以后,就是他的以后。
他又看向齐先,齐先跟他不一样。像他这样的人,才会考虑以后,才有考虑以后的权利。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
“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闲的行了吧。”
“哎我怎么你了,你就突然发火?”
“没……我没发火。”
听他语气瞬间软下来,齐先立马就不追着问了。谁还没有个脾气不好的时候,佟羊脾气已经够好了。平时都是他对他吼,他从来没吼回来过。
今天这一回,他也大方一次。
两个人一打岔,也不再继续“以后”的话题了。
但是齐先今天提的这个话头,却在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根发芽,悄悄地改变了他们本来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一生。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