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贸城的衣服比村子赶集卖的要便宜,款式种类也多了不少。摊贩们要价挺高,被张玉英和老花硬生生的给砍到原价的三分之一左右,于德忠和老花的丈夫插不上嘴,只在一旁负责掏钱。
“乐乐,给你买个面包服过冬穿吧。”张玉英看到有儿童衣服,停下来。于乐自然是同意的,见过了城里的小孩,他也想穿得不那么土一点。试了几件之后,张玉英愣是把四五十的价格砍到了十五,给于乐买了他第一件羽绒服,不过这价格,羽绒只是个幌子罢了。每个人都买了一两件衣服,除了于德忠,推说家里衣服多的穿不完,没兴趣。
“走,去批发市场,我去买些老鼠药,蚁(ji)蛘药,菜种子回去赶集卖。”老花的丈夫常年在村镇的集市上摆摊。商贸城主打服装和床上用品,而批发市场则是耗子药、蚂蚁药、手工艺品、小玩具、小零食、各类工具、刀具等等涵盖了几乎所有日常用度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村子里的商店和在小学门口摆摊的老大爷都是来这进货的。
县城不大,商贸城和批发市场隔了一里多地,几个人又走了几分钟去了批发市场。
“啊唷,这的本儿比家里小铺的便宜一半。”于德忠看到卖本子卖笔的,过去打听了一下,赶紧给于乐买了两捆铅笔和几十个本子。“以后买笔买本就来这打了。”
批发市场批发和零售都做,各种东西摆放的量比村里小商店多了太多,蔚为壮观,于乐看着成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东西,这一天,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于德忠又给于乐买了二斤的小果冻,自己买了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张玉英买了发卡,晾衣服的夹子等等,全家花了一百多,满载而归。
下午回家的车,没了那么多人。于乐找了个座位,靠着窗,看着城市又渐渐的消失在了他的身后,好像做了个梦,好像进入了幻境,这条路,好像是带他从幻境穿越回现实的路,慢慢的,两旁的景致熟悉了起来,他又回到了自己“乡下”的家。
第二天上了学,去过城里的学生们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于乐也像讲故事一样事无巨细的讲给他们听,唯独省略了被书店拒之门外的事。
学校的生活像上了发条,依旧循规蹈矩的进行着。学生们按时的上课放学,平日里吵吵闹闹,玩着各种小游戏,偶尔会起了小矛盾,今天跟这个关系好了,明天又跟另一个凑一起玩了,转过天有矛盾的又和好了,似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老师也依旧打打骂骂,却也不吝赐教,有问,骂过之后,必答。
在于乐的印象里,老师一直是最威严的存在,不容批评和亵渎,直到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经过于乐身边,放了一个屁,声音不大,有点闷,时间也不长,于乐却听得很清楚,那一刻,于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再有威严的人,也是人,跟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平凡的人。
平常的日子,于乐晚上放学回家,会看会儿大风车,周末的上午地方台会播各种动漫,如喜欢拿指头转脑袋的一休哥,一个叫奔奔的小胖汽车满世界找妈妈,干完活喜欢刻个“z”的佐罗,几个开汽车的组合成大的变形金刚,挥舞着必杀技“光芒神剑”……还有国产的小龙人,美国的大草原上的老鼠们……,看完动画片才会写作业,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问于德忠。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于乐总是找张玉英问问题。没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张玉英“锅是从哪里来的?”,答“锅是赶集买的。”问“锅是什么东西做的?”答“锅是铁做的。”问“铁又是从哪里来的?”答“滚一边玩去,哪有那么多问题,没看正忙着。”后来上学了后,于乐拿着课本找张玉英问问题,奈何张玉英只读过一两年书,根本教不了他,便让他找于德忠去问。
“囔,这个题怎么写?”于乐又把数学书小心翼翼的推到了于德忠身边,指了道数学题。
于德忠看题的时候,张玉英在一旁开口了,“乐乐,我这么观察了好几天了,你是不是从来不喊你爸?他没有名没有姓?你还囔?”
于乐确实从记事起从没喊于德忠“爸”,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有事就喊“妈”,找不到妈时,看到他爹也没啥称呼的直接问“俺妈呢”。父子俩平时都没什么话聊。
于乐被张玉英点破后一言不发,低着头也不说话。
“德忠,他什么时候叫过你‘爸’吗?”
“没有。”于德忠也回忆着,这孩子似乎从懂事起从来没喊过他。
“来,我问问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叫你爸,怎么这么少教?啊?”张玉英拽了一把于乐,于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肯定就是你小时候老是打他,他害怕你,就怨你那时候二尪种,没头没尾的揍他。”张玉英转头又挑于德忠的毛病。
“乐乐,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叫你爸?”张玉英见于乐一直低头不言语,换了种口气又问了起来。于乐依旧一句话不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不愿意叫,叫‘大爷’也行。”于德忠看着儿子的样子,红着眼圈,咧着嘴笑着说道。
“你真你来彪了,还有叫他爹‘大爷’的?”张玉英骂了于德忠几句。
“不叫大爷,叫‘叔叔’也行。”于德忠还是那种红着眼眶商量的语气。
“你快滚一边吧。叫什么也不行。”张玉英说道,“乐乐,你叫你爸声,你叫他,他就给你买火腿肠吃。”张玉英见怎么说都不行,开始拿食物引诱于乐。
于乐擦着眼泪低着头,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哭,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是因为母亲戳破了他心里的某种东西,或者面子?在张玉英翻来覆去的安慰和开导下,于乐终于喊了一声“爸爸”。于德忠开心的答道:“哎。”
“你望望你,还‘哎’,跟个妇道人家似的。”张玉英听到于乐终于开了口,转身看见于德忠红着的眼眶,便调侃起了他。
“我去买火腿肠。”于德忠借故赶紧出了门,眼眶的泪再也没止住流了出来,偷摸的擦着眼泪朝东屋的商店走去。
自那之后,于乐每天放学回家见到于德忠都会喊声“爸”,于德忠从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俩人都有点尴尬,直到多年之后才慢慢适应。于乐也从那时起再也没有让他教过作业。
这两个话不多的父子之间,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而彼此直接面对时,只会沉默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的避开抒情,那种关心和在乎,只存在于心里和眼里,只体现在行动上。尤其是于乐去了外地后,母亲便成了父子之间的传话筒和情感沟通的纽带,每次打电话时,母亲总会说“你爸嘱咐你怎样怎样”,回头又跟父亲说“你儿子让你怎样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