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迫于无奈,谁愿意卖身富贵人家,且一卖就是终身呢?
只是眼前这人,却是迫不及待的要卖身,不免让人觉得可疑。
“再签卖身契之前,总要知道你的底细。”顾宛宁略有犹疑,“万一你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呢?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裴遇点点头,“少夫人说的有理,我不妨同您自报家门,我乃颍川富水县凹里村人士,家中只一个寡母,再无甚亲人,少夫人可派人去查验一番,查验清楚了,咱们再来签卖身契,届时我便是少夫人的人了。”
他一双凤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兴奋。
顾宛宁对着那双兴奋的眸子,不由一阵无语。
这真是一个好奇怪的人。
“好,你且先下去吧。”顾宛宁又道。
裴遇却没动作。
“你还有事吗?”顾宛宁疑惑道。
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露出羞涩的笑容,“方才谢过少夫人替我解围。”
“嗯?”
她何时替他解围了。
裴遇又道:“方才三少爷许是心情不好,要打我板子,若非少夫人出言相助,只怕我眼下屁股要开花了。”
他甚至有些可惜。
若是苏子陌当真打了他板子,那他还能在阿宁跟前装可怜,讨她几分怜爱之心。
可惜没有。
顾宛宁道:“这不过是小事,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我自会维护你。”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裴遇的耳边轰然炸开。
炸醒他沉睡许多年的记忆。
是许多年。
不是五年前,是一个又一个数不尽的五年前。
裴遇的父亲本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曾为先帝攻城掠地,赢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战争。
却也深受先帝忌惮,先帝深感时日无多,生怕自己去后,子孙后代未能辖制城王,反成为城王的傀儡,于是雇下大批杀手,于四年前城王回京述职之际,埋伏大批高手。
那一夜,血光冲天,裴遇因外出小解而躲过了一劫,被姐姐带着逃到了南方。
在那里,他遇到了此生挚爱。
一袭芙蓉衫的顾宛宁在顾家门前施粥,他饿的厉害,连夜里的逃亡生活使得他瘦成了一个皮包骨头。
顾宛宁见状多给了他两个馒头。
官兵以捉拿偷窃者的名义前来搜人,顾宛宁将他藏到了粥棚里,并逃过了一劫。
彼时顾宛宁年仅十四岁,她瞧着他这般瘦弱,以为他小,还叫他一声“弟弟”。
其实他比她还要大上两岁。
“弟弟,我也曾听人家说生活贫困的乡里,逢着灾年,有时候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生死关头,为了活着,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可你还小,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同样出身优渥的顾宛宁并不如同国都贵女一般不食人间疾苦,不曾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偷窃的行为,反而敦敦教诲。
裴遇觉得这个女郎便如天上的月光一般,纯洁而美好。
顾宛宁将他领到了顾家,因他被人所通缉,顾宛宁便给他唇角点了一颗痣。
他从此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是顾府的下人。
他为不给顾宛宁添麻烦,于是每日里低垂着头,话也不多。
但顾宛宁总是记挂着他,兴许是觉得他年纪小,太可怜,于是每每用膳的时候都将他给唤过去。
短短三个月,他就比二人初见时候身量高了许多,整个人也健壮了许多。
她是他在经历过灭门之恨之后,见到的唯一一抹暖色。
他的心因顾宛宁而日渐消融。
但彼时他身负灭门之恨,也从来没想过情爱之事。
直至顾宛宁及笄之礼时被人下药,少女无助央求的模样令他无法视而不见,他想帮她。
是为救赎顾宛宁,更是为了救赎自己。
那一刻,他再无法忽视心头的爱意。
但他是被先帝钦点的逃犯,生活在黑暗中的他无法给顾宛宁幸福。
起码眼下不行。
他替顾宛宁整理好着装,独自离开。
若是他有幸在报父仇之后还活着,他会来上门提亲。
若他死了,自不必再提,也不会耽误了她。
他日以夜继的赶到国都,寻回旧部,扶持母妃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上位,乃至弑君,全部都是这四年里完成。
他如释重负,日夜兼程的赶来江南,却得知顾宛宁已经成婚的事实。
他愿意放手,只要她幸福。
于是裴遇默默离开。
直至一年后,江南传来首富顾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那是她的娘家。
意识到这一点,裴遇当即令人重审此事,他自己也赶赴江南。
但熟料在他到来之前,顾家阖族连同顾宛宁母女就被一伙歹人给杀害了。
他又一次来迟了,于是彻底失去了他年少时便放在心上的姑娘。
他当年的放手,换来的不是她的幸福,而是眼看着她进了狼窝,连骨头都不剩。
他发誓,若重来一次,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会放手。
嫁人了又怎样,夺过来便是。
他深信这世上只有他能给顾宛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