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襄王
古人有百步穿杨,哦,如今玉幼清也算是古人了,她拉满弓弦,对准院门顶上摆着的一只苹果,慢慢后退了几步。
“小姐小姐!”
院门猛然被推开,大红色小小苹果瞬间落下,伴随着尖锐的鸣镝声,刹那碎成两半砸在一脚院门外一脚院门内的拥蕊头上,她傻在当场,愣愣瞧了眼地上的苹果,又回头盯了远处钉在树上且尾羽仍轻颤不止的一支长箭半晌,才缓过神,后知后觉的皱起眉头,一泡泪水滴溜溜含在眸里打着转儿,雨未落下已听雷声大作,“啊……”拥蕊哀怨的看着玉幼清开始大哭。
罪魁祸首玉幼清早已习惯了拥蕊这小丫头雨点小雷声大的作风,兴不起什么风浪。她若无其事的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缓缓拉起,慢慢对准了院门口的拥蕊,小丫头立时噤声,乖乖的低着脑袋,又猛然扬起,刚想开口,已听身后有人柔婉开口。
“没想到我们大齐第一淑女穿上戎装,手握弓箭,竟如此英姿飒爽,一点不输战场儿郎。”那人莲步轻缓,微带笑容而来,衣着瞧着低调而不失身份的华贵,分明比玉幼清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却绾了妇人发髻,玉幼清不动声色的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拥蕊,小丫头立时极有眼力见的跑过去帮她收拾弓箭,小声提醒:“襄王妃。”
玉幼清立即换了灿烂笑颜迎上前去,先将礼节做足,才开口道:“王妃过奖了,慎儿不过是花拳绣腿,哪里能和战场上厮杀的战士们相比。”
襄王妃姬娆面上笑意不减,“是姐姐唐突了,妹妹万不可介怀。”
“大齐军队战功赫赫英勇无比,我一个弱质女流自娱自乐还行,真刀真枪就怂了。”玉幼清口无遮拦的说着,心中却已翻了无数个白眼,又来一个话里有话没事找茬的?女人心海底针,这位不是海底针,是洋底针了,一句不能和战士比也能想到她可能误会她的意思是说她粗野鄙陋,转的弯也太多了,这要多说几句不得累死,她赶紧把襄王妃往里屋让,转头悄悄附在拥蕊耳侧道:“不必上点心了,茶也凉些再上。”
姬娆上前几步,出声唤了身后一个侍女,那侍女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姬娆拉过小女孩儿的手,轻轻推到玉幼清面前,“快谢过你玉姨母。”
小女孩儿乖巧的应了一声,双手交叠摆在额头,便跪拜了下去,声音清脆若银铃般道:“连城谢玉姨母救命之恩!”
玉幼清愕然看着眼前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赶忙换了个方向,蹲下身去扶,“别别别!我可受不起,你快点起来,起来!”她拉起小女孩儿,女孩子抬起脸来,眉眼弯弯笑若月牙的瞧着她,她一怔,直觉这小姑娘面熟,随即想起她便是昨夜大街上拉她衣服被她抱起的那个女娃娃!那襄王妃即是昨夜出手帮她解围之人,昨夜马车离得远,玉幼清没看太清马车内人的容颜。玉幼清瞧纳兰连城可爱模样瞧得欢喜,一把抱起,捏着她小鼻子道:“什么救命之恩,我还没谢你和你娘昨晚帮我解围呢!”
风刷拉拉的过,树叶上雨珠滴滴答答往下落,正砸了立于树下的玉幼清满头,她下意识护住纳兰连城,跳着脚跑离大树的范围,两人相视,咯咯地笑。
侍女为姬娆披上披风,小声请示是否要给小郡主也穿上披风,姬娆摇摇头,面前这一幅画太美,她不忍打破。玉慎儿虽不若传闻中温婉淑女,反而艳丽娇媚,却不失明朗天真,这女子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挑逗生香,自会叫天下众生拜倒,男子迷醉,女子艳羡,她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仿佛看到了什么太熟悉却又太痛,却似乎已经遥远。
“王妃!”
“娘!”
两声唤将姬娆的思绪从看似遥远的时间线那头拉扯回来,玉幼清和纳兰连城正连连向她招手,两人脸上放着光彩,止不住的兴奋,她顺着两人的手瞧过去,正瞧见满树的嫩黄,原是枇杷啊,不等她上前,玉幼清已抱着手舞足蹈的纳兰连城靠近了枇杷树上伸出的一根离地稍近的枝桠。
玉幼清托着纳兰连城屁股往上举,纳兰连城晃晃悠悠的攀着那细细枝桠就要往上爬,玉幼清赶紧指挥。
“右边右边,就是你的右手边!”
“哎呀你平时拿哪只手吃饭的?对了对了,那里几颗特别大!”
“小心小心!上面还有,你爬上去些,上面枝桠粗,不怕掉下来。”
玉幼清刚一松手,身子被人猛地一扯,三两个姬娆的随身侍女已将她挡在了身后,焦急地冲着爬在树上的纳兰连城伸出手,紧张大呼:“小郡主快下来!”
“小郡主使不得啊,万一摔着怎么办?”
“小郡主快些跳下来,奴婢接着您!”
“哎呀!郡主小心!万一伤着哪里,奴婢可怎么跟王爷王妃交代!”
侍女们七嘴八舌绕着枇杷树急得团团转,纳兰连城却越爬越高,咯咯笑着看了侍女们一眼,边摇晃细些的枝桠,边摘了粗枝上的枇杷往下扔,颗颗命中侍女们,玉幼清被挡在外围,笑着对纳兰连城眨了眨眼睛。
“咳咳!”姬娆掏出手帕,低头掩嘴,咳了两声。侍女们立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如获大罪般战战兢兢让开一条路,姬娆在叽叽喳喳后的死寂中慢慢走向枇杷树,对着攀得高高的纳兰连城招了招手,道:“连城,来,下来。”
纳兰连城的小脸立即垮了下来,无声的抵抗着娘亲的命令。
姬娆倒也不恼,亲自蹲下身拾起一个枇杷,也不嫌它因泥地湿软而粘上了土渍和残叶,就着手中锦帕擦了擦,纤纤玉手轻轻擦去污脏,慢慢剥开一层枇杷皮,如玉青葱十指旋即染上些黑黑黄黄,她就当没看见般,咬了一口,满满汁水沿着她嘴角流下,她柔柔一声赞:“连城亲自摘得枇杷果真甜。快下来尝尝。”
玉幼清默默看着这一幕,笑意扬起,这个娘也是个通透的人,她轻轻拨开松松围了一圈的侍女,道:“王妃,不好意思啊。”
“连城自小被她父王捧在掌心,幼时日日抱着不肯松手,跌了摔了磕着碰着也要大发雷霆、丈责从人。但我和你想法倒是相似,她虽没法在府中上蹿下跳做些没规没矩的,我却不愿叫王府森严礼教全将她束缚包裹起来。”姬娆语声轻柔,几乎只站在她身侧的玉幼清能听清,树枝摇晃,小小孩童肆意穿梭在茂密叶间,沾了一身的雨水和青黑,却笑得恣肆灿烂如和煦日光。
有一种自由叫我给你自由,有一种束缚叫会看眼色。大概纳兰连城就是这样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玉幼清忽然有些羡慕她。
姬娆已吩咐了她的侍女们退下,直到所有人退出小院,她才向着几乎爬到树顶的纳兰连城做出一个敞开怀抱的姿势,玉幼清正想叫人搬个梯子来,早在她抱纳兰连城上树的时候就悄悄吩咐了拥蕊去寻个梯子来。
然而下一瞬,纳兰连城颤巍巍站立在了树枝上,一跃而下,她的心也随着她这一跳重重坠了一坠,慌张的踏前一步要去接,随即瞠目结舌。
花影纷飞而起如翩翩蝴蝶,在玉幼清眼前一晃而过,她震惊未过,姬娆已抱了纳兰连城好端端立在了她身侧,绣满繁花的裙摆静静垂着,仿似方才那一瞬飞身而起轻而易举接住纳兰连城的人并非眼前这个顾盼间如水温柔娇弱的襄王王妃。
姬娆好笑的瞧着怔在原地的玉幼清,“怎么?只许我们的大齐第一淑女穿上戎装手握重箭,不许襄王妃会武?”
玉幼清早已知道大齐民风开放,对女人也并不如何束缚歧视,以往朝堂之上很有些女谋士或是女将,只是甚少听说高官后院的妻妾有几个是江湖女子或是修炼武功的,更别说是襄王妃了,且显然姬娆的侍女们并不知晓她会武功这件事,只是襄王是否蒙在鼓里就不得而知了。她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疑惑和钦佩,疑惑襄王如何会让一个会武的女子坐上王妃之位睡在榻侧,钦佩姬娆定是足够的胆大心细。
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玉幼清直到此时才请姬娆进屋,她随在姬娆身侧,挑眉轻声道:“王妃好身手。”
“妹妹你有兴趣?”
“我对飞有兴趣。”玉幼清直言不讳。
“练武需要从小打底子,你已晚了。”姬娆亦是直言不讳,“不过要学也行,只是要付出寻常人三倍的努力。”她认真说着,一进屋,将纳兰连城放到地下,纳兰连城撒开腿就满屋乱窜,她和玉幼清在外间的圆桌前坐下,姬娆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候在院外的侍女随即端了一个精致木盒进来。
木盒悠悠散发着紫檀木特有的香气,玉幼清不用特意去嗅,就能闻出这盒子的金贵来,木盒外面一层雕花镂空,里头一层是实心紫檀木。
玉幼清以为木盒中定是珠宝首饰,心下悄悄思忖姬娆的意思,分明姬娆替她解了围,要说上门来谢,估摸着是因明面上毕竟是她在人群中护住了纳兰连城,可聊表谢意也便罢了,襄王妃这样的身份差人送了东西来,道声谢,亦是给足了玉府面子。今日亲自携了女儿,又是有何意图?
姬娆打开木盒,手中却是一块镶了金的玉牌,玉牌正中刻着如三叉戟一样的标志,她将玉牌放在桌上,朝着玉幼清的方向推了推,道:“为谢妹妹昨夜救下小女之恩,特将此玉牌作答谢之礼。”
玉幼清忙往回推,“王妃别这么说,这里也没有别人,我应该谢王妃昨夜替我解围呢!”
“妹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妹妹这是不受我的礼,不愿承我的情了?”姬娆收回了木盒,语气里略带嗔怪。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会大献殷勤,玉幼清看了看那块玉牌,心里堵堵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摸着鼻子掩住再装也装不出上扬的嘴角,道:“王妃有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就当还昨夜我欠你的人情,但这玉牌,我不能收。”
姬娆闻言,怔了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她亲手替玉幼清倒了一杯茶,又自斟了一杯,她刚要开口,纳兰连城却跑了过来,自己攀着爬上凳子,半跪着,不说话,小手指着一个方向,姬娆顺着她指的方向瞧过去,正瞧见梳妆台旁的地上,似乎砸碎了什么,地上一大滩浅浅痕迹。
粉底液!唯一一瓶粉底液!玉幼清瞬间瞪大了眼睛,强忍下心中熊熊怒火和按耐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到这大齐来,她箱子里每一样化妆品都是限量,都是宝贝,摔了可就没了!她想发火,但瞧着纳兰连城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天大的火也只好往肚子里咽。
姬娆注意到玉幼清的神色,心知此物对她来说极其重要,她一把拉过纳兰连城的手心,动手便打,动作间开口却是柔柔,“连城,娘亲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这样莽撞,如何能嫁去一个好人家?日日给娘亲闯祸,爹娘再怎么宠你爱你,也终归不是无私的,你虽不像你哥哥是男儿身,爹娘不能指着你侍奉终老,但爹娘身份摆在这里,你终究要嫁得有所牺牲。这世上只有你自己能对自己负责,终归什么都要靠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是。”纳兰连城听得似懂非懂,耷拉着脑袋爬下凳子,踢踢踏踏跑到玉幼清面前,“连城给玉姨母赔罪,玉姨母不要怪罪连城好不好?”她轻轻拉扯着玉幼清的裙子,小小声道,粉嫩嫩的小嘴微微嘟起,肉嘟嘟的小脸微微垂下,因犯错而不敢去看玉幼清的眼睛。
玉幼清一向爱美,也抵不住萌,眼见着纳兰连城如此这般向她“赔罪”,心中怒火便去了小半,但姬娆的话却又引起了她的深思,普天之下父母亦非无私……她到底是为何意?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不懂,也不愿再深想,抱起纳兰连城坐到自己腿上,莞尔一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有没有割伤连城的手?”
纳兰连城摇摇头,笑逐颜开。姬娆对自己这个极会耍赖的女儿也没办法,叹息着,问:“方觉呢?娘带着你出门时他偏要跟来,刚才一进府就不见了人影,这会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哥哥说,他要先见见大齐第一淑女,如果漂亮就把她娶回家。”纳兰连城仰着小脑袋天真的答道。
哥哥?莫不是早上那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玉幼清心里不由得擂起了鼓,“额……”她出声打断了姬娆的念叨,“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
因着一瓶打碎的粉底液而忽然中断的话题被永远的停留在了未解之上,而那块画有三叉戟的镶金玉牌,因着一个不见了的小男孩,而暂时被忽略,静静的躺在桌面上,房门被匆匆关起,黑暗笼住了它,谁也不可预知,在时间和命运的轮盘里,它竟拖延了一个朝代的苟延残喘。
玉幼清看着树上悬挂而下空荡荡的绳子,这小子,居然被他逃脱了。
“这是什么?”姬娆上前握住那根绳子查看。
“额……哦,我们荡秋千来着,对,荡秋千。”玉幼清尴尬的一把将绳子从树枝上扯下来收起,“后来这绳子断了,不牢,下人们收的时候大概忘记把这根绳子收走了。”她讪讪对着姬娆笑,又闯祸了。
一个时辰前。
昨夜疲累太过,玉幼清因此起的比平日里晚了些,照例在早膳前出去晨练。
路过花园的时候,她发现花丛中蹲了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她悄悄绕到小男孩的背后,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
小男孩一惊一乍的跳起,大声叫嚷:“谁!谁敢打我!”
春色浅浅,一夜暴雨后的日光格外灿烂,她袅袅婷婷站在花丛间,垂下的柳丝被风吹起,婀娜多姿晃啊晃,晃不出她姣好的身材,纳兰方觉“哇”一声,一张小嘴张开后就忘了闭上,一溜儿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淌,他讷讷站直,仰起头,“你好美啊,你就是大齐第一淑女吗?”
玉幼清不自觉的抛了个媚眼,蹲下身去揉纳兰方觉的发,“你是谁家的小孩呀,长得那么可爱,简直一个小正太嘛!”她揉乱了他的发,又去捏他的脸。
纳兰方觉晃着脸躲开,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我不是小孩!你不得无礼!”他伸出手,他那高度,肉肉的食指正正点在玉幼清的肚脐眼,不由得好奇的又戳了戳,“咦?”
玉幼清“啪”一下拍掉他的手,“你娘没教过你规矩吗?”她揪住纳兰方觉的耳朵,拎着就走,“走走走,回家找娘喝奶去!”
“放肆!放肆!你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心我打你一百大板!我要去告诉我爹我娘,叫他们把你关进小黑屋去,饿你一顿饭!”纳兰方觉被揪着走了老远,拳打脚踢,好几次踹到了玉幼清的小腿,玉幼清顿时有些发恼,掉头箍住纳兰方觉的双臂,一脸严肃的道:“你再说一……啊!”纳兰方觉猛力挣脱了玉幼清的束缚,狠狠揪住玉幼清的头发,大力一扯之后就跑。
“你给我站住!”玉幼清气恼的跺脚直追,一晚上心气不顺,大清早还要被一个小毛孩给欺负!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玉幼清拍拍手掌,两只黄鹂鸣翠柳,一个毛孩挂枝头,她笑眯眯对着嘴里被塞了块擦鼻涕的帕子,在空中晃悠着张牙舞爪的纳兰方觉道:“小屁孩,这件事深刻提醒你,撩妹技能不够啊。”言罢,潇洒转身离开。
然而此刻,纳兰方觉无声无息消失了踪影。
玉幼清自知得罪了大人物,立即命府里人去找,姬娆倒是没什么所谓,据说纳兰方觉自小就是如此,小孩子调皮归调皮,总也翻不出天去,何况前门、后门、侧门都有人把守,她现在首当其冲就是要比姬娆先找到纳兰方觉,千万不能让那个臭小子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
正当玉府正在全力寻找纳兰方觉的时候,这个传说中的熊孩子正在和一只狗较劲。
玉府原本是没有狗洞的,玉幼清来了之后就有了。原本是为了自己准备的,所以凿的极其隐蔽且大,后来不知是哪一天,突然跑来几只猫,玉幼清心血来潮,去厨房要了些咸鱼干喂它们,后来就成了猫洞,为了防止玉府的人发现,玉幼清每每喂猫时都先把猫儿们引到桥头,府内小桥是活水,通往府外的小道内有能供猫儿通过的横台,府里人自然认为猫儿们是从那里进府来的。
纳兰方觉此刻正扯着一只大肥狗的尾巴,破衣烂衫的呲着牙呜哇乱叫,他觉得自己是威风凛凛的狼嚎,绝对能将那只气焰嚣张的小脏狗吓得腿软趴地尿裤子。
然而那脆嫩嫩的娃娃音毫无威慑力,半个身子都在洞外的脏兮兮的大肥狗使劲扭着屁股,猛一发力,扯着它尾巴的纳兰方觉一个趔趄,跌跌撞撞跟着撞出了洞。
大肥狗一得自由,狂吼一声,惊得纳兰方觉一震,它龇着满口黄牙,一扭身张开血盆大口,冲着纳兰方觉一口咬下去!
纳兰方觉在巨大的震撼之下竟忘了放手,傻乎乎瞪着狗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滴着腥臭口水的狗嘴转瞬而至,纳兰方觉恍然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圆溜溜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不敢看。
“小姐小姐!”拥蕊悄声喊着玉幼清,连连向她招手。
“找到了?”玉幼清左右瞄着周围一起帮着找纳兰方觉的从人们,边装着找边慢慢向着拥蕊靠近。
“小姐……”拥蕊神秘兮兮的示意玉幼清附耳过去,小声道:“我听到猫洞那儿似乎有动静。”
“猫洞?”玉幼清想了想,熊孩子大概是个爱猫的?哪只小野猫跑来解了熊孩子的围,回头克扣咸鱼干!她恨恨想着,又鬼鬼祟祟左瞄瞄右瞄瞄,拉着拥蕊往猫洞的方向去。
“听!”拥蕊一惊一乍的,吓得玉幼清一凛,毫不客气怒瞪了拥蕊一眼,拥蕊瘪瘪嘴,指着猫洞方向道:“小孩子的哭声。”
玉幼清立即侧耳去听,然而空气里除了不远处下人们喊纳兰方觉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她皱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加快了步伐。
七弯八绕绕到花林深处,玉幼清一眼瞧见洞口用来隐蔽的藤蔓被拉扯得狼藉一片,地上似乎还残留着几丝碎布料,扯断的植物和新翻的泥土腥味儿里夹杂着一丝丝腥臭味儿,不会昨夜救了一个,今天就害了一个吧?她不敢往深处去想,只急急略过那些,直冲着洞口而去。
甫一过洞,未及扒拉开凌乱缠绕的藤蔓,她眼前灰色一晃而过,然而越急越乱,等她全从藤蔓中挣脱出来,眼前一幕却令她心惊肉跳!
满地鲜红血液依旧在慢慢的蔓延,几乎快要蔓延到她的脚下,直到沾湿了她的鞋底,她仍愣愣看着眼前,墙面是灰色的,她本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此刻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淋了个透心凉。
倒在血泊里的是那只总来欺负猫儿们的脏肥狗,被玉幼清教训几次之后学乖了,看见她和猫儿们都绕着走,也会不定时掐着空的跑来府里偷肉吃,被同去厨房偷食吃的玉幼清撞见过几次,但只要它不欺负猫儿们,玉幼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血泊里,满地碎肉,它半睁着眼,似是听见动静,慢慢转着眼珠往玉幼清那儿瞧,呜呜咽咽的,却只吐出几口血,爪间仍能瞧见被染得通红的碎布料,鼻尖血腥气浓郁,散发着恶臭,她强忍住胃里的翻涌,一把将欲待出洞的拥蕊的头按了回去,道:“几只老鼠死了,其余的分食呢,怪血腥的,你别看了。”
“啊!那小姐你也快进来吧!”拥蕊在里头喊。
“嗯,好,你先出去,别让人发现这里,我稍后就来。”
玉幼清凝神盯着散落在狗周围的碎肉,她慢慢冷静下来,瞧着这量,不可能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大概是这狗的,只是到底是谁,对这么一只毫无威胁的流浪狗下此狠手,此刻她也只能希冀着,那熊孩子只是和这狗纠缠了须臾,并没有出这洞,或许他还在府内。
“对不起啊。”她轻声道,对着那只垂死的狗,她以前从未仔细瞧过它的眼睛,只觉得它总凶神恶煞的,似乎也总是恶狠狠的眼神,然而此时,她撞进那一双充满着乞求的眼睛里,眼看着那里缓缓流下两道晶莹的泪,冲开了血,最终也只是融进了血里,好像忽然明白了无力,它的,和她的。“我救不了你。”她慢慢踏着血泊走过去,它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见白骨的爪子在空中挥了挥,又垂了下去,她蹲下身,摸着它的头,“等我,我给你一个家,没有风吹雨淋,不必装凶扮恶,不用偷偷摸摸,每天,都会有好吃的。”
狗似乎是当真在听她的话,费力的挪了挪它的头,眼珠慢慢转到她的手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对着玉幼清的手就咬,玉幼清一惊之下急忙要退,来不及起身,一屁股倒在血泊里,双手后撑,沾了满手的血,她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看着再次倒在地上的狗,猛烈的起伏的胸口,她有些不明所以,为何善意换来的还是敌意?
她慢慢站起身,始终看着那只狗,她仍愿意将它好好埋了,或许它只是害怕,只是在保护自己,她干脆将满手的鲜血往身上擦,反正裙子已经被鲜血沾满了,只是不能叫府里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正踟蹰,眼前忽飘落一张薄薄的纸,她立刻接了来看。
上书:要找纳兰方觉,城外青狼崖顶。
她霍然抬头,空空如也。
远远的房檐上,有人墙灰色的长衫在风中一飘一飘,他淡淡看着立在血泊中亦满身鲜血的玉幼清,恍惚间似乎看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战场之上,或者是雕栏玉砌的金殿里,她这么安静、迷茫却坚定的站着。他那双闪着犹疑神色的眸子又落在了玉府的屋瓦上,屋瓦上昨夜的雨未干,在晨光里亮晶晶如府里那藏得很好的她的眼眸,纯澈灵动,绝色生媚,藏着懒懒的笑意,顾盼间夺魂摄魄,那是个长成后会祸害天下的女人,而这个天下,容不得任何人去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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