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妖女
有人说,生死存于一呼一吸之间,好坏存于一念之间,一个人某一刻做出的选择便决定了这个人以后的路。玉幼清笃信这句话,她的人生里,每一个无论是否重大的决定,都深思熟虑,何况这突如其来的第二次人生。
哪怕今日午后那封忽然撞入她眼眸的信那样突如其来,哪怕她匆匆而去只会坐实那些人想要污蔑她的罪证,哪怕在这金銮殿上她百口莫辩,她依旧气定神闲的直直跪在那里,听见皇帝第五次开口问:“玉慎儿,你还有何话可说?”
玉幼清慢慢仰头望上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龙椅上,不死心的想要她说出些什么反驳的话的纳兰容棤,唇角含一抹嘲讽,她缓缓转动眼眸,将金殿里的一个个人看过去。
万俟宗瑟缩着避开她的目光,他大约是得了他那个老谋深算的爹的教唆,突然推翻自己先前的证词,跳出来反咬玉幼清一口,说她是妖女,以死威胁他认罪,若不如此,便用她手中妖器将他的魂收去,他无奈之下只得认罪,幸而他那个爹……开导了他。
他那个老谋深算的爹看起来义愤填膺的站在自己儿子身边,他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了个会降妖除魔的法师,此刻正在金銮殿外等候。
而杭奡,作为当事的目击证人,一同跪在她的身侧,只在皇帝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了”时,很没有骨气的答了句“是”,这一点他倒和燕回很像。一国质子,离乡背井,来京为质,他要做的就是将母国撇在事端之外,无论此事是否与母国有所牵连。
还有那具一齐被抬上金銮殿的黑衣领头人的尸体,玉幼清不得不佩服,杭奡的武功倒真的是好,连仵作都验不出这男子的具体死因,只是不知又是否是万俟弘文的手笔。
然后,她淡淡道:“臣女……无话可说。”
“你!”玉伯牙气得捂住心口,他焦灼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前小半步又退后半步,最终“扑通”一声跪下来,他迫切的向皇帝解释:“皇上,小女不是妖!小女是被诬陷的!皇上!请皇上三思啊!明鉴啊皇上!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够了!”万俟弘文出声阻止,他绕开儿子走到玉伯牙面前,指着玉伯牙的鼻子道:“玉参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等玉伯牙开口,又向着皇帝说道:“皇上,若皇上还有疑虑,那么请皇上下令让玉慎儿交出物证!”
纳兰容棤略微沉吟,“玉慎儿,把你那什么法器,呈上来吧。”
“皇上!”玉幼清伏低身子,“请恕臣女不能。”
“放肆!玉慎儿你……”
“慎儿!”
玉伯牙和万俟弘文同时开口,面对两人的质疑,玉幼清深吸一口气,启唇:“对于万俟弘文和万俟宗所言,臣女无话可说。是非黑白,终有公道可言。但您所说的东西,臣女不能交。”
“您看!皇上您看!”万俟弘文有些得意忘形,像是抓到了玉幼清的小尾巴一般提高声音道:“她怕了!皇上,此等妖女,还请皇上尽快下旨处斩!免得祸害大齐!”
趴在地上的玉幼清肆无忌惮的冷笑,万俟弘文太着急了,将错误一瞬间升到了一个朝代的层面上,她不用想也知道,此时纳兰容棤定是已有些不悦。
纳兰容棤着实有些不满,他慢慢向后靠在座椅上,手指一遍一遍的捻着案上纸卷一角,此时急着替儿子开脱罪责顺便将脏水一股脑儿全泼在玉慎儿头上的万俟弘文就显得有些像跳梁小丑,急不可耐而不自知的暴露着自己丑恶的嘴脸,他见纳兰容棤仍在犹豫,迟迟不肯作出决定,又道:“皇上别忘了,戎姜本就盛行巫术!当年那件事上……”
啪!
纳兰容棤狠狠拍案,吓得万俟弘文立即住口,连忙跪下。他面无表情,一双眸子里却怒气满盛,当年那事早已成了不成文的禁忌,如今却被万俟弘文拿到金銮殿上说,看来为了万俟宗这个宝贝儿子,万俟弘文已经疯了!
纳兰容棤胸口起伏不定,他心中知晓此事猫腻众多,却拗不过玉慎儿这个当事人竟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只得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朕听说,法师已在殿外候着了,既如此,那就请法师为玉慎儿做一场法事,驱妖除魔,还她清明吧。”
万俟弘文愕然,因着当年那事,皇上本该极其厌恶妖术,现如今却只是做一场法事那么简单?他不甘心道:“皇上!已有百姓亲眼目睹玉慎儿的妖术,且有一人因她而亡,此事若不公之于众,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纳兰容棤本已起身离座,此时听他这番言语,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眸瞟过去,万俟弘文目光闪烁避开,却执拗的跪走上前两步,“请皇上将此事公开处理!”
纳兰容棤呼出一口气,烦躁的挥手道:“那便请法师择日,于衿微台上作法罢。”
“今日便是作法的好日子!”纳兰容棤的脚步再一次被阻住,这一句话来自殿外,那个一直候着的法师。
玉幼清侧头回望,法师低垂的脸上一双深而厉的眼眸正正撞过来,那双眸子平静,甚至暗含笑意,玉幼清却觉得没来由的熟悉。
因着那法师的这一句话,此事被迅速传至述京的街头巷尾。甚至连玉幼清被押上衿微台,都要在重重人群眼皮下、窃窃私语中过。他们斜睨着这个他们曾引以为礼教典范的大齐第一淑女,似乎当她看不见听不见似的交头接耳。
她散下发髻,未施粉黛,她唇色很浅,整个人看起来便显得有些苍白。没有精致的眉,没有考究的眼妆,她依旧肌肤细腻如玉如凝脂,不同于往日的媚,倒显出些娇俏可爱,便是那一低头间嘴角一抹哂笑,也惊艳了无数百姓。
玉幼清抬手将散落的发从额前撩到脑后,今日此刻,她的眼神落在衿微台的台阶上,终究能清晰的瞧见这一地难以洗去的陈年血迹,当年事已远,如今又有后人踏上,她似乎心有所感,在想起那夜白衣飞舞的楚云起的刹那转头,人群中最显眼的他对上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出人意料的,她被恭恭敬敬请上衿微台,站在一地干柴中间,并未被绑起来。对面是卫寻,坐在铺满锦褥的座椅上,依旧是皇帝亲派来监管这场法事的,卫家,最愿意看见她死的一家,皇帝的心思,她忽然也有些猜不透了。她目光略过卫寻,淡淡的想,大夏天的,他不热吗?
法师在衿微台前遥遥请示卫寻是否可以开始,卫寻似乎压根没有看到,自顾喝着茶吃着点心,他身边立着的小厮好心提醒,他边掏掏耳朵边在点心堆里挑挑拣拣。
法师见状,清清嗓子高声道:“时辰已到,请问卫相,可以开始了吗?”
卫寻气定神闲的慢慢品着手里的茶,一杯茶饮尽,才慢慢道:“法师请。”
围绕着玉幼清的干柴被立即点燃,玉幼清皱眉,她以为一般都是法师装神弄鬼半天之后才会点燃干柴。浓烟立起,她躲往还没被火星点燃的一角,掩住口鼻。
那法师点燃一个小鼎里的蜡烛,又往抽出的长剑上喷出一口不知什么水还是酒,举着剑绕着火堆来来回回跳来跳去,火势渐大,玉幼清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底下围观的老百姓们始终低低的讨论着事情的始末,浓烟渐起,法师来回蹦跳的身形愈发的快,一直显得有些安静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那法师眼神一厉,抬起宽大的袖子,扣住隐藏在袖中的弓弩,对准火势中央的玉幼清。
对面卫寻猛然站起,人群中猝不及防被冲得身形不稳的楚云起奋力拨开人群,眼神紧紧盯住火堆,试图看清楚玉幼清的情况。
扳机扣动,对准玉幼清的心脏。下一瞬,火堆里模模糊糊的玉幼清的身影悄无声息突然倒下,再也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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