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幼清不动声色的捡起几张纸,随即瞪大了眼,这不是一封封诉说亲情的家书,这是一张张化于纸上的谋略!这上面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她怕哥哥年事已高,她怕玉陆联姻之后楚云起会抢走万俟弘文述京内外三营的统领之位,她如何如何谋划破坏联姻,如何如何教唆万俟宗派人谋害玉慎儿,如何如何想要稳固后宫的位置,如何如何想要往上爬,细节之详细,让人不相信也难,玉幼清看得心惊肉跳,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温婉端庄的舒婕妤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谋者。
“皇上……”
“皇上!”殿门外一声吼,引得所有人回头看过去。只见卫雀匆匆而来,直直跪倒在纳兰容棤面前,“皇上,都是臣妾治理后宫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事,臣妾罪该万死!”
“呵。”纳兰容棤冷笑一声,松开万俟沛珊,转身背对着大家,玉幼清因着捡地上的纸,反而离得他最近,却听得他一声叹之后轻轻一句,“终于来了个迫切撇清自己的。”她心中一震,目光落在满面泪痕却笑得灿烂的万俟沛珊身上。
良久,纳兰容棤终于动了动,他想回身,却在侧过一点时停住,“舒婕妤与其侄子万俟宗密谋杀害朝廷官员及皇室子女,念在玉慎儿和纳兰方觉毫发无伤,现除去万俟沛珊婕妤称号,打入冷宫,永世不得踏出。卫雀身为皇后,治理后宫无方,剥夺其治理后宫之权。万俟弘文教子无方,夺去三营统领一职,万俟宗杀害一村百姓,手段狠辣,心思歹毒,明日午时,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一出,万俟弘文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只有玉幼清的角度能看见纳兰容棤的侧脸,她从未有过这样的错觉,觉着一个人在刹那间老了几十岁。
万俟沛珊被人拉出殿外时,不断地唤着皇上,玉幼清看见纳兰容棤嘴角抽搐着,终究是动容了,缓缓转身。
天空很暗很沉,却在纳兰容棤转身的刹那一道闪电过,照亮了彼此的脸,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复存在,万俟沛珊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却始终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这一生对着纳兰容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臣妾谢皇上隆恩。”
如那一夜,第一次承恩的她傻傻伏在床上,仰头怯怯看着笑容俊朗的他,轻轻的一句,“舒儿谢皇上……隆恩。”
那一刻,玉幼清终于明白手中的白纸黑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齐天和三十四年六月初四,述京万俟世家倒台。
“娘娘……”
“小光,别叫我娘娘了。”万俟沛珊垂眸低低一笑,这笑里没有半分怨,她平静的抚着宫墙,脚步轻而慢,这条通往冷宫的小道很幽静,她也难得这几分的清静,她享尽了十几年家族给她的荣华,享尽了十几年皇上给她的恩宠,够了。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作捧姿,金光洒下,似乎真的被她捧在掌心,她握起这融融暖意,偏头问:“小光,后悔跟我去冷宫吗?”
小光认真的看了一眼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下的万俟沛珊,“小光觉得,娘娘现在比刚入宫时还要美。娘娘记得吗?您入宫时,曾和小光说过一句话,您说您一生都该为了家族而活,小光觉得这个‘该’字错了,如今您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小光庆幸,能陪您去冷宫。”一个小小宫女的玲珑剔透心让万俟沛珊更加温柔的笑起来,小光左右瞧瞧,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拿出什么来,她捧在掌心,献宝似的摆在万俟沛珊面前,压低声音道:“娘娘,小光从宫里偷出来的花种,您瞧。”
万俟沛珊刮了刮小光的鼻子,主仆二人相携着往那破败的冷宫而去,哪怕不堪,只看人如何去活。
自前朝皇帝殡天之后,因太后善妒,宫中前朝的妃子大多随皇帝陪葬,仅有的几个也都落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因此宫中除了太后,再没有前朝的女人在。纳兰容棤继位之后,各宫重新清扫,除晋阳殿一直无人居住外,也就只有前朝一位怀孕小产后发了疯的罗淑妃所住的极乐宫再无人踏足,罗淑妃发了疯后,皇帝心中怜悯,未夺去其封号,任她住在极乐宫中,这极乐宫也就成了不成文的冷宫,那妃子去后,传言有宫女太监时常在夜里听见极乐宫内传出女子和婴儿夜啼之声,没有人敢接近。万俟沛珊此次要搬去的便是极乐宫。
小光走在前头,推开极乐宫的宫门,门上细密的灰尘落了她满身,她低低咳着挥挥手,“娘娘。”
万俟沛珊跨过高高门槛,细细打量着这个荒废了几十年的宫殿,似是没有看见院中站着的那个高挑纤细身影。
万俟沛珊就着一株倒地横在一口井上的树拂袖坐下,手指摩挲过粗糙的井沿,轻轻启唇:“据说罗淑妃发疯之后,失足跌落的就是这口井,她发疯之后,极乐宫的宫人们都另寻了出路,是太后当时路过极乐宫,嗅到气味异常,罗淑妃的尸首才被发现,她是个可怜的人。”
小光向着院中女子行了一礼,虽说不识,但她气度高华,小光自然也是有眼力见的,行完礼后绕进殿内收拾去了。
万俟沛珊仍在自言自语,“这口井怕是不能用了,改日寻个什么来将它封了。”言罢,她起身,款款往殿内行去。
玉幼清见她当真将自己当作空气,急急出声叫住她,“舒婕妤!为什么?”
万俟沛珊收回踏上台阶的脚,步子一转转到玉幼清面前,她身材娇小,瞧玉幼清时便微微仰起头,还是温婉的笑着,“玉小姐,这极乐宫多少有些晦气,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面前的万俟沛珊眉清目秀,三十出头的年纪,亦是肌肤胜雪,尤其那一双眼皮极薄的眼睛,微仰时藏起的一抹旁人没有的风韵斜斜勾勒出来,冲淡了她的温婉,平添一分小女子的媚态,玉幼清却从这一双看似平静带笑的眸子里瞧出一丝痛来,“舒婕妤,你为何要伪造书信,将自己拖下水?你本可以置身事外,你这样做,万俟宗仍是难逃一死。”
“玉小姐在说什么?我不懂,我在殿中已经说得清楚,还请玉小姐不要妄加猜测。”风过,几瓣木槿花瓣从两人中间辗转飘落,万俟沛珊寻着这粉嫩的花瓣望去,正瞧见从宫墙外斜斜溢进来的一段木槿树枝,她惊喜的跑过去,伸手去拦飘落的花瓣,“这极乐宫没有人来,这树枝就没有人修剪,没想到有树枝伸了进来,我正好可以移植进来。”
玉幼清也跟过去,“木槿花。”
万俟沛珊回头看她,她走过去与她并肩,慢慢道:“木槿花朝开暮落,生命力极强,它的每一次花谢,都在为下一次绚烂的盛开作准备,向着阳光,光芒起时它盛放,光芒熄时它凋零,却生生不息。它很像你,温柔而有力,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你们。”
眼前的木槿花正绽放,却因风而落,玉幼清叹一口气,又道:“总有些外在的因素让它们凋零,于它而言,是此刻的风,那么于你呢?舒婕妤,是你的侄子?你的家族?”
一片花瓣落到万俟沛珊的胸前,慢慢掉下去,她伸手将那片花瓣捞在掌心,手指微微用力,花碎,留下一点粉色在她指尖,她的眉微微拢起,藏一抹伤,“玉小姐,万俟世家已经倒台了。我这样做,是因为宗儿错了,宗儿害你,害纳兰小世子,害百姓,他该用一死来赎他犯下的错。”
“可你这样做,不怕成为万俟家的罪人吗?”
“从宗儿选择害人这条路时,他已成了万俟家的罪人,我只是在帮他,帮他赎罪。哥哥怪我,可老祖宗们不会。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最好的我。”
玉幼清知道,那个他,指的是纳兰容棤。
“无论我是否这样做,万俟世家最后都会倒台。我不愿,不愿用一颗残缺了一角的心面对他,我害怕,怕他只是因为家族而眷顾我,给我荣华给我恩宠。现在这样,我们彼此都是对方心里最好的模样,不好吗?他不会误会我,他知道不是我做的,他明白的。而且,他对卫雀一直不满,如今,加深了他对卫雀的疑心,为了你,算是我为宗儿做的罢。”
玉幼清立在风中,为这一份留存给爱情最纯粹模样的心愿而唏嘘。
余生不会再见,你我都会是当初笑意温存的模样。
她宁愿余生活在回忆,也不愿忍受他可能的逐渐冷淡,哪怕还能再见一面,哪怕还能为他捧上一杯热茶,在雪夜里为他披上一件风衣,或安安静静研磨,或彼此傻傻呵手书情,陪着他从壮年慢慢生出白发,佝偻起身子,这些都成了过去,也将化作一个梦境,纯粹而不掺杂一分一毫别的东西。
两天,两对天差地别的夫妇,两段截然不同的感情。农家小院里的平淡而真实,深宫大院里的权衡和倔强,玉幼清以前的爱情观深受父母影响,以为纵然情深,亦可以自由洒脱,可现在她却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快决定和楚云起谈恋爱?要不要跟他提出再考虑考虑?
“去了宫里一趟,万俟沛珊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楚云起低头慢慢看着臣娘刚刚递来的一些消息。
玉幼清默默把玩着燕回送她的笛子,马车路过通衢大街,隐约传来鼎沸人声,她抬手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远远见到一大群百姓围着辆囚车,鼻尖阵阵臭鸡蛋烂菜叶的腥臭味儿,她皱着眉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楚云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慎儿,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你能不能别叫我慎儿。”玉幼清垂着脑袋,随手拿起他随身携带用来装醉的酒壶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却又喝了一口。
“那叫你什么?”楚云起笑着夺下她手里的酒壶,“十三房姨太太?太长,姨太太?不好,小十三?嗯,小十三。”酒壶被夺,玉幼清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也不知是酒劲太大还是她酒量太浅,脑袋竟然有些晕,他微用力,她手腕一痛,撒手,骤然失力,酒液摇晃间在纸上洒下一大滩,楚云起忙急急放下酒壶,将浸湿的纸一张张分开。
玉幼清惊得脑袋一清,放下手里的笛子,帮着楚云起分开黏在一起的纸张。
“咦?”她眼尖的从一堆都是字的纸里看见一张画纸,画纸湿了大半,墨已有些晕开,她还是发现那张画纸似乎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摆在一边的笛子,她拿过来和画上的笛子细细比对,画上的笛子似乎更复杂些,而她手中这个像是雏形。
玉幼清将笛子和画纸递给楚云起,“你看,是不是很像?”
楚云起抬头,目光一亮,“这笛子从哪儿来的?”
“燕回送我的。”
“燕回?”他接过笛子,放在手中细细打量,目光显得有些凝重。
“怎么?二十年前那场灭族案和燕回有关?”
楚云起摇摇头,“不,应该是和呼隆草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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