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专门请人去打的刀,可他们却说那一块钢材根本不够打出一把刀来。”
茂隆银厂旁边的小树林里,白员外正在和蜂筑诉苦。
蜂筑却是不以为意:“一块不够,那就再添一块。好歹你也见过我们熔银子,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弄不明白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白员外却摇头说,“我请的那些个铁匠已经试过了,他们说在自己的炉子里,很难把这些钢材拼到一起。就算勉强能够做到,也很快就能觉察出不妥之处,甚至光从手感就可以判断,那料子的接口处是有问题的。这样一来,拼接之后打出来的刀恐怕……”
说着,他从背后取了一把刀出来,递到了蜂筑面前。
蜂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一眼就看到了刀身上面清楚的裂纹。
这让他忍不住冷哼一声,骂道:“看来,这个海宁是在骗你们。走,我们这就找他理论去。”
说着他就点了三四十个人,向海宁盘踞的那块荒地走了过去。
此时,海宁邀请来的那些贵客都还没有散去。
相反的,因为他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越来越多的头面人物都打算过来共襄盛举。
早先到这里来的土司老爷们,眼瞅着聚拢过来的大人物越来越多。当然不肯轻易放弃这个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因此纷纷取消了回程的打算,留在海宁这里好吃好喝地等待着远方的朋友到来。
其实,来得晚的并不一定是因为路途遥远
比如阿拉干的使者,虽然有机器人背着他迅速赶路,但他那老身板已经在机器人背上散架了。所以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在半路上停下来休息。
而一些身子骨比较结实的,在这方面就占据着明显的优势,比如瑞冒长官的儿子雍籍牙,此时就只剩下几里路就可以看到海宁了。
瑞冒县距离他们这里本来就不远,双方甚至早早地展开了贸易,深知那边的情况就连海宁也是有所了解的。
比如:瑞冒长官由当地最大的村子之一,木梳村的村长担任。东吁王朝之所以如此安排,自然是想着通过实力强大的村落来间接控制其他村子。
但自然形成的村落,就算大小有区别,实力有高低,总体上还是比较均衡的。因此,瑞冒长官虽然掌握着东吁朝廷的大义名分,但也无法把当地捏合的如同铁板一块。
雍籍牙似乎也清楚这一点,如今的东吁王朝内忧外患,王朝崩塌的混战年代必然会到来。所以他已经在暗中联络周围的村子,准备团结起来,共同应对即将到来的动乱。
海宁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的。对比,雍籍牙显然是有些始料不及的,但在简单的交往过后,他就很快发现,原来这个叫做海宁的家伙,竟然有着和他类似的想法。
而且这家伙的手笔更大,连木邦、孟定这样的土司竟然都被他说动了。
所以他便想着来拜会一下海宁这个人。
恰恰这个时候,一个气质古怪的陌生人为他带来了海宁的请柬。他就在这个人的背上,开始了迅猛穿行的一天旅途。
无数的丛林树木在他的旁边飞速倒退,远处虎视眈眈的猛虎,也不敢轻易向他龇牙,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虽然它们挥动着翅膀,但却无法逃离自己的视野。
雍籍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有些兴奋,兴奋于这刺激而美妙的时刻,他更有些期待,期待见到这些神秘来客的主公,海宁。
海宁听说他们请来了雍籍牙,自然是非常兴奋的。
虽然他现在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村长,名义上也不过是个县长的儿子,但海宁却很清楚,这个家伙就是贡邦王朝的开国之君。
对于这位未来的开国之君,白山也已经制定了一条极尽夸张的斗争策略。
他认为海宁应该拿出自己穿越者的霸王之气,直接让雍籍牙纳头便拜,然后以他为先锋,完成他在历史上的军事扩张。
这样,海宁就可以轻轻松松拥有一大片领地。
然后,考虑到雍籍牙一向野心勃勃,不可能甘居人下,因此必然会在取得军事胜利之后,向海宁的底线发起疯狂试探,所以……
海宁对这种卸磨杀驴的计划不置可否。
毕竟驴子也是人类很好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有狗子忠心。
但当他见到雍籍牙本人的时候,还是被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果断和冷厉,深深地触动到了。
于是他单独设宴款待了对方,其间也谈起了互相结盟以应对乱世的想法。
雍籍牙认为:倘若海宁能够对他效忠,那么他有把握可以在三年之内,将支离破碎的东吁王朝重新统一起来。
听到这样放肆的观点,白山当场就祭出了自己的大杀招。
但当雍籍牙看到地面上深深的脚印之后,不但没有任何恐惧的意思,反而还笑着自我调侃道:“看来,不用三年就可以重塑东吁。”
这下子白山可是被彻底激怒了,但海宁却只是摆摆手说:“东吁已经内忧外患至此,雍籍牙,你这个时时刻刻想着自立为王的家伙,又何必还事事打着他的名头?是你还不敢公然反叛,还是你害怕我,不敢在我面前说起你真正的想法?”
这话,一下子让雍籍牙老实了下来。
所谓的自保当然是假的,他雍籍牙想做的是开辟一个新的王朝。这样的志向,其实他早就流露过了。只是在海宁这个很可能与自己有着相同想法的人面前,他还得伪装成东吁王朝的忠臣。
想当年,他也是曾经去过阿瓦,面见过缅王的。而且他的很多见闻和观点,也都来自于那个时期。
但也正是这段经历,让他知道东吁王朝的腐败和脆弱,以至萌生异志。
但这么多年下来,东吁王朝一直僵而不死,他也只能引而不发,毕竟他可不想承受东吁王朝临死之前的最后反扑。
是的,他实力不济,至少现在实力不济。
而且他还有点怂,至少现在不得不怂。
他不想在海宁这个直接竞争对手面前露出自己的短板。
可海宁却偏偏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伪装。
戳得他血流如注。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海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原本就有3000名家仆,最近又得到了土司们的承诺,至少可以再招募2000多勇士。这样一支队伍,怎么看都比你那千把号的农民,更……”
“盟主!”还没等海宁把话说完,雍籍牙就用这个称呼向他表示臣服。
海宁高兴地向白山递了个眼神,他完成了这位保镖兼军师的计划。至少是完成了第一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不速之客却突然在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刚刚表达完忠心的雍籍牙,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个箭步冲出去,拥有些别扭的汉话向对方吼道:“吵什么吵?不知道我正在和盟主商量大事吗?”
此时,正式的结盟仪式还没有举行,甚至连盟主的人选都还有争议。但他这么一喊,人们只当是海宁又得到了一个强力的支持者。
而那群吵嚷的人当中,像蜂筑这样对结盟之事一无所知的家伙,当然对目前的进度更加无从知晓,因此他在听到盟主这个称呼之后,竟直接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这么多的土司大佬汇聚在此,原本就没有一家是他能够得罪的,倘若再结个盟的话,那他就更加得罪不起来。
而听这个30来岁的年轻人的意思,好像他们推选出来的盟主正是那个海宁。
这可真是让人始料不及。
他蜂筑这个本地土司,对海宁都还不太熟悉,为什么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就这么轻易地与他结了盟?
他再看看旁边的白员外,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替他出头。一下得罪了这么多人,恐怕……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悔意就像沸腾的开水,不断的冲击着他的天灵盖。
而他身边的白员外竟对此一无所觉,见他长时间如同泥胎木偶一般,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没事儿吧?”
没事?他都感觉快死掉了好伐。
人在这种濒死之际的时候,求生欲都是很强烈的,有的时候甚至顾不上一些细节。
因此白员外很快就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蜂筑这个他请来主持公道的靠山,竟然带着手下径直离开了,只留下他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雍籍牙那凶神恶煞的表情,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十分堪忧。
但他自恃有武艺在身,却不会像蜂筑那样落荒而逃。至少那群凑过来看热闹的人,是不会看到他慌忙转身,追着蜂筑的步子一溜烟的情景。
雍籍牙见到自己一出场,闹事的人就几乎都走光了。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却不料竟然还有个愣头青待在原地。
顽固之人的顽固行径,有时候最容易起到挑衅作用,毕竟他们的恶心效果实在太过明显。
雍籍牙也不由分说,推开周围的人就走了过去,在白员外面前弯起了胳膊,展现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这个时候,海宁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白员外看到海宁那张脸,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揭发出了海宁的罪行:“大家不要听这个姓海的胡说八道,他卖给你们的刚才是有问题的。每一块钢都好像精心计算过大小,你们连一把刀都打不出来,如果往里头添料的话……”
“就容易断裂!”罕国楷在这个时候突然站了出来,补充道,“两块钢料根本无法很好的拼接在一起,所以就算打出刀来也不能用。因此这样的刚醉好,还是用来做菜刀,想要为非作歹的话,那恐怕得掂量掂量了。”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再加上大家在这里处得久了互相也都认识,因此这位耿马土司家的公子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其实,在白员外的陈述之下,已经有人在对海宁的行为暗中生疑了。
雍籍牙就是其中之一,在早先的贸易当中,他们和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买了海宁的钢料,而且出价还不菲。
这是他们暗中囤积力量的手段之一。
不过现在看来,那些钢料恐怕是没多大用处了。
他本想也立刻跳出去指责海宁。但他先前已经摆明了立场,再考虑到海宁所流露出来的实力,以及罕国楷那句含沙射影的话——杀人越货在一个王朝末年可以和什么挂钩,他还是很清楚的,因此他终究没敢暴露自己真正的野望。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即便不是所有人都和雍籍牙一样意图造反,但杀人越货,同样也是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是怎么着也不好公然讲出来的。
因此大家一个个都饶有趣味地看向了白员外。海宁知道,这群人在装清纯、耍无辜,其实他们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腌臜事。
当然,白员外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那些饶有趣味的目光,让他惊疑不定的觉得,自己想要报复海宁的想法已经被人无情的看穿,并迎来了审判一样的制裁审视。
然而,光是这样的审视怎么能够让这位武力超群的员外打起退堂鼓呢?罕国楷的发言还得继续才行啊。
“这位员外莫不是还不知道吧。我们为了自保而成立的联盟当中,每一家都是可以直接拿到成品刀具的。当然了,那和菜刀也没区别,那是肉刀,杀猪用的。”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周围的一阵哄笑。杀猪用的刀还能做什么,自然不需要旁人多讲。
而且菜刀和肉刀的区别是如此的明显,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来这里闹事的并不是他们自己人。所以他们这群享受了自己人待遇的家伙,似乎也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们一个个地吵嚷起来,喊着让白员外赶紧滚蛋。白员外那个气呀,说起来他们聚会的这个地盘还是他们家吴东主的呢。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不但揭穿了他的小心思,连他所谓的正耳似乎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并不是像他那样吃了瘪的家伙,当然也就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了。
所以他虽然比蜂筑多坚持了一会儿,但最终的下场也是一样的灰溜溜地逃走了。
海宁在不远处暗中发笑,罕国楷真是没有让自己失望。再领他前去参观过高炉之后,就立刻将立场坚定到如此明显的地步,这还真是没有枉费他的一番苦心安排。
除此之外,其实就连他也是没有想到,这些找他算账的人竟然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他这里可是准备好了一整套的售后服务措施呢。
做企业的,要讲良心,售后服务这种东西,就算顾客用不上,也要清清楚楚的标示给全世界看。
当然,因为自身加工方法而导致的质量下降,肯定不在三包服务之内。至于打制刀具,这和购买材料的售后无关,纯粹是另一种服务化的商品。
顾客虽然是上帝,但无神论者也喜欢和上帝讲讲道理。
至于表现同样积极的雍籍牙,当然也得到了他的青眼。迅速地转变立场,并不一定是非得像吴尚贤一样受到诟病的劣迹。相反的,倘若能够明晰事态,然后再做出判断,那就更容易给自己带来利益了和好处了。
吴尚贤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他已经被海宁抛弃了。虽然他也是个极其善变的,如同变色龙一般的人。但那样的变色龙显然不是他海宁的宠物。
至于新到账的这两个宠物,海宁自然给予了极高的投喂标准。雍籍牙很快就像罕国楷一样,任性地参观了炼钢作坊在内的多个核心生产部门,并获得了一把精致的钢刀作为礼物。
像这样的礼物,海宁已经送出了许多。
那些前来会盟的贵客们,基本上达到了人手一把的程度。甚至连他们的手下,也已经装备了普通版本。
这可让吴尚贤的手下们被挤兑得不轻。
尤其是蜂筑和白员外吃了憋之后,这种遭到挤兑的不满,就直接爆发了开来。
在吴尚贤的住处,几个小股东正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我原想着,买了钢料打成好刀之后,便不需要再害怕那家伙了。却没想到那狗东西贼的很,卖给我们的钢料竟然不能拼接。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不料竟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一旁的吴尚贤冷哼一声,斥骂道:“你们这群蠢货。竟然还盘算着买别人的钢料去杀别人,以为这世界上都是傻子,就你们聪明吗?”
众人不敢多做声响,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是吴尚贤在向他们表达不满。因为那些钢料都是他们私底下买的。
其实,刚才发言的那位小股东也并不是傻子,他那番说辞,是在为自己私下购买钢料的行为开脱。只是吴尚贤根本无心在意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罢了。
坦白地讲,吴尚贤其实也是马后炮。海宁寄出那一招的时候他都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后手的问题,因为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钢料竟然不能拼接的问题。
其实,卖给他们的铸钢,其配方和工艺都是在亨茨曼的方法上进行过微调的。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想让钢材在不耐焊接这一特性上,表现得更加突出,至少要比亨茨曼的产品更加明显。
因为这是机器人们在充分检索自身数据库之后推论出来的新方法。吴尚贤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第一个遭到这类精准坑害的目标人物。
而且,更让他们糟心的是,这种坑害不仅仅局限在技术上,还出现在以对外交往为标志的心理层面。
毕竟他们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好刀不但只掌握在海宁手中,他还利用这种优势四处拉拢关系。
别人拿到了好刀,他们这些最早接触海宁的人却偏偏没有。这不仅是实力上落了下成,更是让人一眼看出,他们这群人怕是有问题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有与没有的问题了,一旦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难保就不会有人想着挑拨离间,乘虚而入之类的手段。
考虑到海宁如今威望日隆,只要那些野心家打着为盟友,甚至为盟主打抱不平的旗号,那他们这一伙人岂不是就危险了?
“唉——”考虑到这些,吴尚贤不禁叹息一声。
当初他们初次会面的时候,海宁的那个跟班白山,就曾经吹嘘他们员外是南边的厉害人物,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足够土司们瑟瑟发抖。
当时吴尚贤只觉得对方是有头有脸有来路而已。其所谓的土司,估计也就和卡瓦部的蜂筑差不多。
谁又能想到,耿马、孟定、木邦这样的实力派,竟然也会唯其命是从。
这下谁还敢得罪海宁啊?
其实,吴尚贤并不知道:海宁只不过是玩出了比他更高级的利益捆绑而已,白山曾经说的那些话,确实都只是吹嘘而已。
但真正有实力的人,可以随时把吹嘘变为现实。
这就不是他吴尚贤能够望其项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