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震,从床上惊坐而起,甚至忘了自己是裸身,“发生什么事了?”
“露露,你爸去了……”周兰在那端说。
“我爸?”她一时还没搞清到底是说的谁。而且,“去了”表示的意思是……死吗?她不敢相信……希望自己理解错了……
“是!是你亲爸!今早上被发现死在家里,都好几天了!是自杀的!”
“妈,那我马上回来!”她想起那个被她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亲生父亲,不管怎样,他也是她的父亲……
“还有晓晨,她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你叫上她一起!”
“好知道了!”她将电话一扔,开始四处翻找衣服,一片忙乱下,却是什么也找不着。
还是辰安给她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找了出来,见她如此慌张,索性给她一件一件地穿,边穿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胡乱地帮衬着把衣服裤子往上扯,语气急迫,“我爸自杀了,我得回去看看!”
他听了,再不多言,更加利索地帮她把衣服整理整齐,然后推她进浴室,让她梳洗,自己打电话给沙林,“沙林,给我订四张最快去杭州的机票!”
待她梳洗完毕,从浴室出来时,正好沙林回电话过来,最合适的机票是三小时后。
“好,四张!马上订!”
“四张?”她惊讶地问,“要订那么多?你也去?”
“我当然要去!”他说得斩钉截铁,而后走去客房把舒开叫了起来。他的决定,舒开也必须去!
待他再返回时,她已经在收拾行李,仍是有点忙乱。他走过去,把她按在一边休息,自己有条不紊地整理,很快,便收拾妥当,“带这些就够了,舒开的就不用收拾了,家里应该还有他的换洗衣服,实在没有,当地再买!晓晨呢?联系上了吗?”
她摇摇头,“电话一直打不通!”晓晨是必须回去的,她是判给爸的孩子……
“让沙林直接去她家接她吧!吃完早餐时间就差不多了!”他牵着她的手去餐厅。
四十分钟后,沙林便来云湖接他们,却告诉他们,晓晨根本就不在家里。
这么早就不在家,只能说明她很有可能晚上没回来睡……
夏晚露更是心焦,转问舒开,“舒开,她会去哪里?以前也常常不回来睡吗?”
“没有啊……我记得一般都会回来的……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舒开一副迷茫的样子,毕竟他和晓晨只是邻居,而且男女有别,他不可能对晓晨的行踪如此了解。
“算了,不等她了!我们先去吧,到了再联系她,让她自己来也是一样,你说呢?”左辰安拿了主意,却仍是征询她的同意。
她点点头,似乎,只能这样……
飞机抵达萧山机场后,便有杭州的司机开了车来接,直接把他们送到老家殡仪馆,殡仪馆里面稀稀落落几个人,十分冷清。
传统上,通常这白事也图个热闹,越是人多,口碑越好。虽然这一套很迂腐,但是风俗由来已久,世人又喜评论比较,眼前这场面,可算得上寒碜。
夏晚露一行一来,里面的人便迎出来了,是爸爸单位几个小领导,其中一个是工会主席,她认得。
“露露啊,你回来了!你妈妈刚刚走!”工会主席和她打招呼。
她点点头,“谢谢你们。”
其实她很清楚,父亲一生,人缘极差,这一走,能来殡仪馆的有几人?即便是这几个,也是迫于无奈,只因是单位职工,必须得出面,才勉为其难在这轮流坐几天。至于妈妈,她更理解,能来看一看,转个圈儿已经是难得,毕竟她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前妻的身份了。而舒开,也没这个义务陪她回来的,但是她知道,即便辰安不要求,舒开也一定会和她一起,因为他倒是当真自诩为她的亲弟弟……
在座几个都是男人,夏晚露想着是不是应该给烟,可她从北京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正尴尬,身边左辰安的司机拿了烟出来,整条的拆包。
工会主席一见是数千元一条的名烟时,态度突然非常的好,同时,也发现远处停着的,是什么样的车,便知眼前这男人不凡。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难为他想得周到,有他,真好……
她和他结婚的事,只是后来打电话告诉过父母,不曾回来举行婚礼,所以老乡们还不知左辰安身份,一番介绍后,工会主席得知她竟吊得如此金龟婿,不由连连感慨,老夏泉下有知,当含笑九泉。
父亲泉下有知吗?她往遗像的方向看过去,记忆中父亲的模样真的模糊了,父亲,又是否还记得她这么个女儿?
她走近,点了香,辰安和舒开也跟了过来,三人一起给父亲上了注香。
接下来该做什么,她不太懂。从没经历过白事,离家也已太久,她正想问一问工会主席,却发现辰安已经在跟他谈了。
辰安是见过场面的,出席过的追悼会只怕属于上y视新闻那种,该怎么做,他自会理清,需要了解的,不过是两地风俗的略微不同,如此一想,算是松懈下来,一切索性都交给了他。
她的决定是对的,辰安果然处理得井井有条。而因为他们的到来,来殡仪馆的人竟然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些看热闹的。这老家本来地方就小,东栅转到西栅,转来转去的,好多熟人,听说老夏的闺女从北京回来,还带来个极拉风的金龟婿,老熟人们便过来瞅瞅,顺道祭奠老夏,不,应该说是来祭奠老夏,顺道看看热闹……
她看着那些老乡,好些人都在嘻嘻呵呵地笑,她并不介怀,别人没有这个义务悲伤,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掉泪,只是觉得心里郁郁的,很不舒服。
她总是凝视着父亲的肖像发呆。她应该有好几年没见过父亲了,不知道父亲可曾变老?这肖像却是用的几年前的照片,五官清秀,一头乌发。
父亲年轻时是极为英俊的男子,而她和晓晨得益于此,遗传了父亲的容貌,不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清雅秀丽。年轻时的父亲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倒是十分有才,只是在单位不得志,便始终郁郁寡欢,怨天尤人。后来更是迷上了赌博,从此沉溺其中,不可收拾。赌,必然和酗酒联系在一起,好赌和酗酒后的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只要有钱便拿去赌,到后来,即便没钱也会借钱甚至偷卖妈妈首饰骗取她和晓晨压岁钱去赌,赌输了,喝醉了,便打妈妈打女儿出气,清醒的时候又痛哭懊悔,抱着两个女儿直言愧对孩子愧对家。
总之,夏晚露从来没记得父亲笑过,不是暴怒,就是寡欢,要么就是失魂落魄地忏悔……
这一次的自杀,听说是借了太多的高利贷,已经还不上了,留了封遗书,痛悔自己一生,并言对不起两个女儿……
办白事是很辛苦的,连续几天,几乎都是通宵不睡。
作为女儿,她守灵是应该的,但是舒开和辰安,则没有这个必要。然,无论她怎么催促他俩回去休息,这俩男人就是不肯,倒是她,在撑不住的时候,靠在辰安肩膀上还得以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
按风俗,晚上的时候,还会请人来哭灵。
那场面,很是悲切,就算是无关人等,也会被说得眼泪直流,更何况,她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跟在哭灵人的后面,她亦泪流满面。
辰安就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可是,却很舒服……
哭灵结束以后好长时间,她脸上的泪痕都没干,他轻轻地搂住她的肩,想给她安慰。
她明白他的意图,侧头一笑,泪痕亮晶晶的,“我不难过,真的。其实有些痛苦的人生,结束,是一种解脱。”
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无端的,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抽搐似的一痛……
她把父亲的一生说给他听,最后感叹,“他带给我们痛苦的时候,他自己也是苦的,如果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欢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生命,早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