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山顶上翻过去后,天色一眨眼功夫就黑了下来,父亲感觉天有点凉,母亲就在柴火堆旁边抱过来一堆柴,放在桌子边烧起一堆火来,这样大家边吃边聊就不会感到冷了。毕竟现在还是冬天,父亲和舅老倌一边吃一边说,说着说着就说到吃上来了,而这冬天里吃的形式最重要就是火锅炉子。
老家的这种火锅炉子,是用陶做的,上下都是三个脚,中间一个带栅栏的夹层,可以装木炭。
在炉子的上面,也是架一个陶做的甑钵,下面火一烧,上面就可以吃菜了。
那时候,老家的人很喜欢吃酒,冬天吃酒就必须上炉子,没有炉子热菜,那些菜不一会就会被油冻住,根本吃不成,而且有了炉子的热菜,人的胃口也好些,这样吃酒的人才能整夜整夜地吃而不累。
说到吃酒呢,有些家里担心吃酒到后头的时候,有些人吃酒多了,拿筷子不稳或者伸手夹菜没有轻重,容易弄翻架在上面的装菜的甑钵,就把甑钵和炉子本身做到一起,这样既方便吃菜,又方便收拾,吃完酒后洗干净就可以放到一起,而不用需要的时候满房子乱找。
这种炉子,父亲在老城堡的时候做了一个,搬过来后,由于要站岗,一家子也没机会一起吃顿饭,再加上刚开始几年家里日子也难过些,吃的东西不多,用不着上炉子就吃完了,也就没想起来做这个东西。
舅妈看父亲他们言谈中对没有炉子而有些遗憾,就起身到石洞里面去了,听见石洞子里一阵洗洗刷刷的声音,就见舅妈端出了一个棕土色的火锅炉子!
炉子上还炖着一锅的好菜!
舅老倌问舅妈这是怎么来的,舅妈说是上半年不太忙的时候和表妹悄悄做的。泥胎做好后就放在灶垄里烧,连着烧了整整三天才烧好。
舅老倌说,他怎么不知道。舅妈笑着说,那时候你天天起早贪黑地在田里、沙里忙乎,回家扒几口饭就躺下睡觉,哪顾得上这些事啊。
说得舅老倌尴尬地笑了起来。舅妈把火锅炉子放在桌子上后。她又转身进了石洞的灶屋,只听见一阵水的稀里哗啦响,她又洗了一大盆白菜、菠菜和芫荽端了出来。看到这么丰盛的东西,大儿子兴奋得有点想哭——这些年一家子太不容易了。
看到这一桌子的好菜,舅老倌很自然地想起了酒,要是有酒该多好啊,可是他知道,自进山的那天起,父亲就说过。大家在山里不要吃酒了,最好连酒也不要想起,因为在山里随时随地有可能遇上危险,吃酒肯定误事,只要有一个闪失,那这个家就不称其为家了。
想到这里,他虽然酒瘾上来,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何况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安危冷暖都系于几个男人,就大儿子他们去年出去打猎不见了一年的惨痛。至今想起来还让人心里后怕。
陪着大人说了一会饭,吃饱了后,大儿子叫上一个表妹和三儿子上去换班,让二儿子他们下了吃饭,陪着父亲他们说话。
母亲本来要替大儿子上去站岗、而让他继续陪父亲他们说话的,可大儿子哪能让一把子年纪的母亲来站岗呢。就硬坚持着上去了。
站在城堡上面,大儿子看着外面蓝色的夜空,心情此起彼伏,一会想到山那边的那几家,一会想到山谷下面的那令人向往的迷人世界。又想到山里那一天就是一年的洞子里的另一个世界,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转迷了的山林,还想起爷爷和婆陪他们成长的那逝去的身影,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
三儿子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便打扰,就和表妹一人一边,互相移动巡逻,仔细盯着周围黑黝黝的山林和城堡下面照映橘红色夜光里的田和沙,以及那一垄垄菜园、庄稼,随时防止有任何危险靠近这里。
他们盯的一个重要地方是石洞上面的陡峭山壁,虽然这里也是石山,但没有老城堡那边那么陡,为安全起见,还是要随时防止动物或者东西从上面溜下来。
不过在修城堡的时候,父亲也想到了这一点,就在石山的半山腰用钢钎凿出一些竖洞,再插上错栗刺树,形成一道栏杆,这样即使有动物溜下来,一方面会被这些栏杆挡住,就是挡不住,也会被错栗刺树扎得不死也脱层皮,再加上摔下来的冲力,肯定是活不成的了,只不过有可能会把院子里的人吓一跳。
走动着巡视了个把时辰,三儿子也走不动了,就叫大儿子起来看看,这才把他的心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吹拂着夜风,三儿子感觉肚子有点饿,就到院子里抱了几个薯棒上来,准备烤着吃。
大儿子却嫌麻烦,拿起一个薯棒后,就用杀刀削了起来,一边走动巡逻,一边用刀削着薯棒,眼睛望着远处,细细地盯着视野所及的每一样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在蒙蒙夜色里,看得都不是很清楚,有些东西甚至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像什么的都有。
晚上站岗,有一个窍门,就是对这些黑影和黑轮廓,不能盯着看,也不能仔细看,否则越看越害怕,越看越毛骨悚然,如果是一两个人站岗,出现这种情况,那根本就站不下去了。
还有一种情况是,对有些模糊的影子,却要认真地看,仔细看,尤其是动的影子,还不能让一个人看,要几个人轮流看,如果连续不断地朝一个方向动,那绝对是一个动物,而且是危险的动物,如果是左右摇摆式的动,那很有可能是风吹动的。
当然练就这样一双眼睛,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多年的锻炼和根据实际情况的判断,更重要的是要胆大心细,这样才能既不会把树影当成怪物。也不会把危险当成影子,这才是猎人的荒野生存之道。
这里的薯棒是那种有点橘红的那种,吃起来糖分多,水也多,嚼起来脆生生的,基本可以当瓜果来吃。如果要是等得住,还可以把一串子薯棒连藤捆起来,挂在廊檐下,让它在秋天的干风中慢慢干掉一些水分,这样吃起来就更甜了。
当然,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在来年的暮春时节,也就是春天快结束、夏天快开始的时候,那时候天气很热。树木发芽生长很快,就可以让薯棒自然发芽,直接做薯棒糖也就是琴糖吃。
对乡村的孩子来说,琴糖那简直是人间美味,世间除了蜂糖,再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东西了。
这个东西虽然原料简单,就是这个薯棒,但是做起来费工费力很麻烦。也就不是年年能做的,何况一担薯棒也出不了多少糖。还比较费薯棒,而这些薯棒在好年景可以用来喂猪,到年底时候可以杀猪吃肉,而在不好的年景,又可以直接当饭吃,救活人命。
所以一般人家还是很舍不得费很多薯棒来做一些可有可无的琴糖吃。只有那些孩子气的大人,才会十年八年偶尔热闹一回、玩耍一回,这时候就成了满院子孩子和大人期盼的好日子,在拉琴糖丝的那一天,很多人会主动过来帮忙。主人家要是心宽一点的,也就随便大家来帮,而要是心小一些的,那就是只能看,忙是不要人帮的,因为帮了忙,必定是要换几块糖吃的。
大儿子感觉自己今晚上怎么这么是愁绪,从薯棒能想到这么多事情——是不是自己又想老家了?
是不是又想自己小时候的日子里?
也难怪,前一段时间打猎的时候才梦到爷爷,要不是爷爷在梦中指点,说不定这会还在那深山里瞎转悠呢。
下半夜的时候,天气明显冷了起来,风也吹得很大,大儿子紧紧裹了裹大氅子,还是有不少冷风不断地灌进脖子、肚子,弄得他不由得连着打了几个冷战,接着又是几个喷嚏。
父亲在院子里听见了,就提醒着他小心别着凉了,要不自己难受呢。大儿子就从火堆旁的一个木箱子里取出几顶帽子,分给三儿子和表妹戴上,他自己则不愿戴,担心戴上帽子影响眼睛看东西。
三儿子也担心他着凉了,硬是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而自己不带帽子,随后又把火烧旺,尽可能让热气照得远一些,还时不时去动一动火里烧着的钢钎,又检查检查箭头子是不是还好,反正尽量找点事干,这样身子还暖和一些。
“嗤”正在大家都有了点睡意的时候,只听见石洞顶上的石山上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抓在石山上划过。大儿子和三儿子不由得心里一阵激灵,抓起弓箭,就朝石山上瞄了过去,只要有动物从那里出现,他们的弓箭随时准备射出去。
毕竟靠火堆的光线,也照不了多远,瞄了一会,他们并没有看到上面有什么动物,有可能动物在石山上面的黑影里。
大儿子感觉这样有点问题,就朝城堡院子里叫了起来,让上来几个人帮忙,而表面立刻取下头上的帽子,从火堆里抽出钢钎,就背对着石山巡逻起来,她要防止动物从另一面进攻。
父亲和舅老倌以及表弟听见城堡上面的叫声,咕噜一下就翻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大儿子叫出第二声的时候,他们已经听明白,是在城堡上发现问题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就朝城堡上面冲去。
父亲冲在最前面,他最清楚大儿子了,没有重大紧急情况,是绝不会叫醒睡觉的人的。
等他冲到楼顶的时候,大儿子正死死盯着石山上一处模模糊糊的黑影。
这块石影在城堡顶子的火光照射下,显得有些发黄发红,不像一般影子那么黑。
父亲看大儿子这个样子,知道他还在犹豫,就一把抢过弓箭,弯弓搭箭,“嗖”地一箭朝黑影射去,只听见“喵”地一声尖叫,一个什么动物咕噜咕噜地从石山上滚了下来。
母亲在石洞里,听见了城堡顶子上大儿子的叫声,也听见了父亲踩踏楼板冲上顶子的快速脚步声,知道他一定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一边赶紧把正在睡觉的其他人招呼醒,一边迅速穿上衣服,来到父亲睡觉的房子里,把几个人的外套抱上,叮咣叮咣地几步来到顶子,让他们赶紧穿上外衣,免得着凉。
她正要上楼梯,就听见头顶上一个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吓得她一哆嗦,连抱在怀里的衣服也掉到地上了。
她正要接着院子里不太明亮的枞稿亮光去看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正趴在院子里睡觉的狗狗,歘地一下冲过去,把那个滚下来的东西咬住了,紧接着其它狗狗和小狼也大声叫喊起来,一下子把本来已经很紧张的气氛弄得更紧张了。
三儿子帮父亲他们几个********之后,就要跑下楼去看看到底射中了什么动物,正在这时,狗狗已经叼着那个动物费劲地上楼顶来了——它知道主人的心思。
快到楼顶边上的时候,正蹲在上面的几个狗狗和小狼也跑过来帮忙。
父亲把动物从狗狗嘴里取下来,看见箭头子直接从它的脖子上穿过去了,伤口处喷出的血弄得满身都是,就小心地拔出箭头子,并将箭头子在动物皮毛身上擦干净,这才顾得上仔细看这是个什么动物。
这个动物是金黄色的皮毛,头上还有两个尖尖的小角,个子不大,看起来还乖巧的样子。
看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一个山麂,因为它跟鹿很像,但又比一般的鹿小得多。
山麂的皮毛是给女孩子和小宝宝做背心的好东西,穿着尤其能暖身子,皮子和毛色也很软和,不扎人。家里现在牲口很多,狗狗和小狼还时不时出去抓一些小动物回来,现在基本上不缺肉吃,想吃就吃,有时候肉多得还吃不完,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去年还坏过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