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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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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磨盘上的泪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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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苏安犹如孙悟空大闹天空般闹腾的利害,也就是最近一年似乎是稍有歇停。老秤说苏安十岁左右的时候就闹革命,想想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前阵子索罗村和堡子村来了十多个知青,还有接受改造的臭老九。听苏安说是给索罗村种树的。雷子跟狗娃说种树也要知识分子?我说先看看吧?别急着下结论。

    索罗村西川有一片坡地,这些年被村民整成了偌大一片平地。三面齐刷刷是丈余高的悬崖,一面临河。索罗村大搞梯田建设的时候,那里是最先动土的地方,也是苏成和木娃最先开着拖拉机碾压过的地方。这些年一直是生产队种玉米和洋芋的地方,几十亩川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养活着索罗村的村民。知青分成两拨,一队给堡子村,一队在索罗村。但劳动的地方都在西川,也就是苏安口中要建设的林场。由于两个村都缺粮,索罗村没办法安排这么多人吃饭,就把一部分人分给了堡子村,缓解一下索罗村的压力。我和狗娃、雷子、有才被苏安指定跟着知青队学本领。狗娃说这是我们偷着当领导带来的好运气。我叫狗娃少提起照相这件事,要是苏安知道我们照相的事,说不定又会小题大做。雷子咧着嘴巴笑我太胆小,说他去过木娃家,看见木娃把自己的照片和红太阳的照片挂在墙上。木娃敢挂,我们还怕什么呢?狗娃说木娃有苏成护着,又有苏安罩着,就是把村里的天捅个窟窿也没事!我们可就不一样了,谁敢和他们对着干!那就是摸了老虎的屁股,在虎口里拔牙!我说既然都做了,我们既不宣扬,也不张扬,闷声享受便是了!雷子和狗娃嘿嘿地笑个不停。有才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自从跟了知青后,我和罗子文、李少华关系最好,也是最能聊得来的。白天,我们就跟着罗子文他们抛树坑,晚上罗子文教我和狗娃、雷子、有才种树的知识。那时起,我学会了很多汉字。有些不会写,但我能认出来。罗子文会唱歌,会拉二胡,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瞎瞎以外的歌声。李少华年纪比我们都大,据说是博学多才的老师,因为历史原因,被下放到索罗村劳动改造。不过李少华写字喜欢写繁体字,看书喜欢看线状本的古籍。我翻过几次他读的书,竖着读,看起来费眼神。翻了很多页,只认得‘之乎者也’几个字。他能把三国和水浒讲上几天几夜。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大嘴和德爷给我们小时候讲的故事的出处。李少华见我没上过学,悟性高,干活的时候时不时说些书本上的东西,我也一知半解地能消化掉许多。有一天我问他,愿不愿意把我的几个娃教教?李少华诧异地看着我说,这个想法比较新颖。他还是第一回遇到像我这样的父亲。我说是文盲,双手会写八字的人。我不想我的娃儿像我一样是个睁眼瞎。从李少华爽朗的笑声中,我听出了他满心欢喜的同意。就这样我把七个娃娃交给了李少华。这件事引起不小的波动,苏安专门找过我,说是干扰了正常的生产劳动,我说娃儿放学后李老师辅导一下,不会影响生产队得进度。苏安见我这般执着,也没有再纠缠过此事。其实我想是娘偷着给苏安一罐蜂蜜,苏安才话口无题了。我一直以为娘不懂世故,从给苏安蜂蜜的时候起,我发现娘不仅懂风月,更懂人情世故。

    我在家里给娃儿们交待了再交待,说是见了罗子文和李少华要叫老师,要认认真真听老师讲知识。没过多久,我把长锁和运吉又叫了去,其实我叫长锁的原因是想帮老秤完成他内心割舍不了的牵挂。娘说巧娘乱了辈分,其实在索罗村乱了辈分的还有老秤。李老师白天和我们劳动,晚上就在西川的窑洞里教这些娃娃。罗子文说老李找到了归宿感,他都想把他的孩子带到这桃园之境来。那时候家里穷,吃饭都是定量。娘实在没办法招待娃儿们的老师,就偷着把家里剩下的蜂蜜叫我送给了老师们。罗子文不知道从哪里要了几颗土豆,烧熟了和李少华在窑洞里快乐地分享起美食来。罗子文说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好的蜂蜜吃,李少华说这是他带过最穷的学生,因为大家都穷!也是他见过最有情的父子。童全的二胡就是罗子文教会的,几个娃娃里面,童全和运吉有音乐天赋外,其他的对二胡一窍不通。李少华笑话罗子文没用心教,罗子文说人无完人,这群娃儿算是优秀的了。

    就在我们把树坑刨好不久,满载树苗的汽车就到了索罗村。这是索罗村第一次有汽车进来,围观的人都能把汽车用口水淹没掉。我们把树苗卸在了西川林场的路边。就在我们挖树坑的同时,一边建好了林场的大门,大门是用索罗村的槐树拼凑上去的,说是大门,其实是简单的篱笆围墙。主要是防生产队的牛羊啃树枝。

    接下来是栽树。童文和其他的娃们也没有闲着,他们帮我们扶着树,我们就在树根上盖上土,然后就是娃娃们用脚踩实软土。我们一棵一棵地栽满了西川的土地。李少华兴致盎然,提笔书写了“西川林场”四个大字,我说我要把这四个字刻在木板上。李少华疑惑地看着我说,你真的能把这四个字刻在木板上?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罗子文向苏安要了块木板。我用做银器的巧手,半天功夫就雕刻好了这四个大字。李少华拍着我的肩膀说,看不出来我还是个手艺人。我说我也是临时起意,看着李老师的字写的好,忍不住手痒了!罗子文说我是深藏不露。狗娃就把我会做银器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我说那都是旧社会的事情了,现在谁还敢穿金带银?这些手艺早过时了。李少华说传统的手艺永远不会过时,大家会等到百花齐放的时候。

    苹果树栽好后,西川林场就是娃娃们的劳动场。索罗村和堡子村中间常年流淌着一条小河。小河是索罗村和堡子村吃水的地方。现在小河成了林场的灌溉河。起初没有抽水机,都是堡子学校组织学生抬水浇树,场面异常热闹。苏安和岁旦指挥着学生和老师一棵树一棵树地浇过去的。其实山沟公社决定要把西川建成林场的时候,索罗村和堡子村都是反对的,说是唯一能产粮的土地种成了树,以后老百姓要吃树活?苏安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和社员们站在了一起。但后来石干来了一次索罗村,当着全大队社员的面说,这是县里决定的事情,目的就是要解决山沟公社的农业多样化,谁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拖了县里的后腿,搞小动作,就按阶级敌人来对待。那时候谁要是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顶于是宣告了一生的终结。苏安也怕,岁旦更怕,社员们谁还敢出来反对。苏安最后乖乖地执行了石干的命令。石干走的时候叫我们不仅要建设好西川林场,还要把西川林场管理好,要叫西川林场能给索罗村和堡子村带来效益。

    当时,不仅仅是在西川建林场,山沟乡其他的地方都在建林场,有些是白杨树,有些是苹果树,还有些是槐树林。索罗村和堡子村土生土长的多数是柳树和槐树,榆树和椿树、楸树和杏树,梨树和花椒树。就在西川林场的苹果树栽下去不久,又来了几汽车白杨树苗,栽在了堡子村和索罗村的山坡处,有些被村民栽在了自家的屋前屋后。这些都是苏安默许的,但每家只能拿几株,多了会被岁旦骂的。不过岁旦家屋后的闲地上,被岁旦栽成了小杨树林。

    李少华给童文几个上小课的三个月后,苏安把李少华叫去堡子学校当老师去了。天大地大,没有索罗村的苏安大。这也是我另眼看他的原因。苏安关于李少华的这件事我打心里佩服他。我和狗娃、雷子继续跟着罗子文照管林场。罗子文教会了我们怎么修剪苹果树,怎么给果树施肥浇水。劳累之余,罗子文用二胡和歌声带给我们欢乐。之后的日子里,我和狗娃、雷子、有才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张奖状。我回到家里,娘看了好几遍奖状,说我的娃能。老秤吸着旱烟问我苏安还答应了你们什么没有?我说好像是还有一点口粮。娘沉默了一会说,下月晓生要结婚,巧娘到处借粮呢!老秤说他知道。我问娘我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娘紧锁着眉头说,晓生媳妇家里的老人病重,巧娘怕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世了,晓生要等三年后才能完婚,巧娘说等的时间太久了,就干脆赶在老人前面把娃娃的婚事给办了。我说婶婶考虑的对,说不定冲一下喜,老人的病就好了。娘说巧娘也这么说!其实老人影响不大,要是真走了,她听村里的老人家说要先脱孝,要举行个脱孝仪式就可以结婚了。巧娘担心的还不至是这些,现在到处挨饿受罪的,怕晓生的婚事出了什么茬子。老秤说要是真结婚,这!……青黄不接的,苦了这俩娃了。

    知道晓生要结婚的消息后,德爷私下里问满贯,晓生是舍中的娃,族里总有个表态吧?满贯丝丝乎乎就没了下文。满贯老婆阴阳怪气地说,舍去现在都没成家呢,管不到那么多。当年晓生跟他娘的时候,注定就是这个结果。德爷骂满贯老婆,再怎说晓生和花花是舍中的娃。她是连舍中都不认是自己亲生的了?满贯老婆哭着说,舍中她认,巧娘她不认!巧娘是丧门星,克死了他可怜的儿子。德爷看着满贯老婆连连摇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满贯说这些年虽然生活在一个村里,但和巧娘一句半句的话都没说过几句。晓生和花花连一声爷爷奶奶都不叫。花花出嫁的时候,家里没管过,这?晓生要管吗?德爷说花花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再说当时穷的叮当响,是苦了花花了。晓生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下,不然家族的老脸就没地方放了。舍来和舍去死活不同意德爷的意见,说是晓生既然入赘了有德家,好坏都是有德家的事情,管他们兄弟什么事?德爷坐直了身子说,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才懒得说这些道理。你们和舍中就不是喝一个娘奶长大的人?巧娘含辛茹苦地把舍中的娃养活成人,就这点比你们兄弟强多了。满贯和老婆也觉得德爷说得有理。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中是不在了,但晓生和花花还是舍中的娃。只是这些年做的这些个事情有些不近人情,疏忽了和巧娘的往来。舍来和舍去见爹娘默许了德爷的建议,也不好再坚持己见,毕竟满贯还是掌柜的。

    有德和巧娘一面忙着准备晓生的婚事,一面想方设法筹集粮食。有德找到三财,说是向队里先借些粮食,把娃的婚事办了慢慢还。三财说这事要苏安答应了才行,他人微言轻。巧娘就硬着头皮去找苏安。巧娘对于苏安来说,就是吃到的葡萄没吃够还想吃的那种人。无论在耍社火的年代,还是勒紧裤带的艰苦岁月,苏安偷偷摸摸地关照过好多回巧娘是真的。苏安也有自己的算盘,那就是无法验证身份的长锁。巧娘说长锁是苏安的,苏安信。苏安看到长锁的一笑一行都觉得像自己。苏安时常臆想长锁长大后能叫自己一声爹,哪怕在没人的地方叫都可以。但苏安又怕巧娘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银银一定会闹得家破人亡。苏安的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福宁和福康出生才稍微有些平衡。但长锁成了苏安心头割舍不了的牵挂。老杜的事情,彻底把巧娘和他划清了界线,他也因为老杜的事情私下里懊悔过,但事情的发展不是他所能左右的。因为公社的介入,老杜、瞎瞎他们只能被送去洮河改造,而他却无能为力出面帮老杜和瞎瞎他们说几句公道话。这是银银晚上在耳边嘀咕久了,他略有所感得出的结论。他也怕自己给自己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苏安能容忍巧娘对他的不恭,但不能释怀的是长锁。长锁出生的时候,银银还没有生福康和福宁。虽然是和巧娘的露水之欢,但毕竟长锁是他苏安的儿子。巧娘能怀上自己的孩子,那自己一直担心的生育的问题不就不攻自破了吗?想到这些的时候,苏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苏安见巧娘找自己,知道是有求于自己。巧娘轻易不找他,找他肯定是没好事。苏安知道老杜的事情,巧娘对自己有着刻骨铭心的恨,但他不斗老杜,老杜还是躲不过被批斗的命运。谁叫他曾经是地主呢!自己曾经给巧娘解释过这件事,巧娘只是哭,没有言语。有次苏安在没人的时候调戏巧娘,巧娘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苏安看见巧娘的红肚兜,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但这次苏安没敢碰巧娘,赶紧遛了。巧娘在身后骂苏安,你就是这个德行?给你摸你都不敢摸?!苏安没敢回头,边走边说,我的天啊!就你敢这样?你真敢这样!巧娘边整衣襟边说,苏安你下次还敢不?下次她脱裤子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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