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煦,皇城人马络绎不绝。
一辆墨鸦色的马车自碧瓦红墙飞驰出铁门铜墙。
车内端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素衣,头戴面纱,气稳态清。
车夫披着干草扎成的披风,乌黑色的斗笠挂满细小浑圆的晶体。
他扬鞭重甩,白马昂首嘶鸣,矫健轻捷,急速如风。
尘土仆仆,寒风卷砂。
凌煦皇城门中的东门今日依旧车水马龙、繁华盛景。
几个深色布衣的邋遢小孩伸长了脖子,依稀瞧见了远方拐角处滚滚尘烟中飞奔而来黑色的车影,忍不住欢呼跃雀。
“来了来了!”
“又有大善人来了!”
“快去找小老大。”
更多人高声欢呼道:“他爷爷的,今天有好饭吃了!”
马蹄踏破枯草,车鞭飞霜迎日。
终是在东门某处破瓦颓垣勒住马蹄。
纤纤素手拨开车帘,那抹蹁跹清冷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落了马车。
萧璃隔着薄纱,放眼望去,断垣残壁后方只藏着一座古老深寒的石庙。
她不禁感慨: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那小孩呢?”
玉顷绑好马车,目光在那几个小孩回来穿梭,似乎没看到他想找的人。
隐在暗处的紫宸卫迅速回话:“回主子,就快到了。”
那日薛太医在东门距东门三里处惨遭埋伏,一剑封喉,且是在月色朦胧间。
萧璃奉命彻查此事,光是尸首就验了三天三夜。
行凶之人很明显训练有素,夜月一箭,极备眼色。
天凌自先皇起才有夜幕封城、日起开门之说,然此令条也只限皇城凌煦,其他城池大多松于管教,这幕后之人必是久居皇城的。
且在这黑黢黢的深夜,又有多少行人能够运气地撞见这一幕?
而萧璃始终坚信:但凡是人做的,总有蛛丝马迹。
紫宸卫明察暗访了几日,真的找到了目击证人:是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好像还有点来头,叫跳跳。
当下就给玉顷传了消息和画像,并把人盯得紧紧的。
“你们是谁?”
“你们来做什么?”
“你们可是来求神的?”
……
几个小孩见他们不入庙,便把人围起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萧璃蹙眉,她嗓音清亮道:“跳跳呢?”
“小老大去小解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这批小娃是养在附近古庙的小叫花子,都是些流离失所的灾娃难儿。
当时方丈人善心慈,一一收养,他们却大都不愿剃发归家,每日眼巴巴地等着哪个富贵人家将他们领了去,从此也算风吹雨落有屋檐。
那毕竟是极其幸运的少数人,更多的是靠着庙里的香火苟延残喘。
若逢流年不利、洪水泛滥,饱半餐饥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一听有人来找跳跳,他们大都以为跳跳老走运了,当然,能顺带蹭一餐也是值得高兴的。
就在他们叽叽喳喳不断打量着萧璃和玉顷时,一道瘦弱挺秀的身影缓缓地挪进人群。
“你就是跳跳?”
只见那小孩灰头土脸,却目含星辰,有种破泥而出的阳刚之气。
“你们是谁?”
“听说你消息甚是灵通,凌煦城内一眺知千人,闻风晓万事,人称跳跳?”
“那都是虚言妄语胡传的,我只不过替人家跑腿而已。”
言语虽谦虚,身骨满是傲气。
“哪里!我们家跳跳可厉害了。”
“可不,这都是真本事!”
“对对对!”
玉顷眼看那群“猴儿”又开始闹起来了,连忙摆摆手。
“我们是外乡人,我们家小姐想寻一桩良姻,想托你打听打听。”
跳跳不答话,眼珠子一转,说道:“官爷,这儿怕是不好说话。”
玉顷点头表示理解。
他指着不远处正在飘摇招展的酒家旗,问道:“那儿行吗?”
“可以是可以。”
跳跳似乎有些为难,双眼不断在那批小娃飘来飘去。
萧璃见此,取出钱袋子,对着看起来最大的孩子说道:“往前走十里右转有间小衣铺,你报公孙文的名讳,让小娘子帮你们裁些棉袄冬衣,再去酒家庄添些吃食,可好?”
众人一听吃穿之事,连忙点头,围着那个大娃,深怕萧璃反悔。
待这群小娃闹哄哄地离去,玉顷拍了拍跳跳的身影,示意可以走了。
跳跳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径直往前走。
刚刚萧璃说道公孙文的名讳时,他眼尖地瞧见玉顷的眼珠转得可厉害了,虽然他明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两人来找他的目的,恐怕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
而且他能感受到身后还有几卫隐士在若远若近地跟随着。
走着走着,跳跳突然拐个弯,朝古庙方向去了。
萧璃同玉顷交换眼色,随即紧跟上去。
他们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铜门前停了下来,跳跳扣了扣虎头门环,推门进去。
古庙外观虽残破不堪,里面却非常干净整洁。
跳跳选了间偏房,将两位请进去。
“说吧,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
两人还未开口,一只黑猫便跑到萧璃的脚边,开始厚颜无耻地蹭来蹭去。
它见萧璃无动于衷,转身想投入玉顷的怀抱,结果玉顷连忙躲在跳跳身后。
“你怕猫啊?”
“不,我怕毛。”
闻言,跳跳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哈哈哈!”
“居然有人怕毛!”
“我的个娘亲啊!你居然怕毛!”
眼看着事态发展越来越诡异,萧璃连忙咳几声表示肃静。
玉顷觉得有必要挽回点颜面,他赶紧开口道:“小兄弟,我们真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是那个一箭封喉的官爷吧?”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没了声响。
玉顷的目光沉了沉。
萧璃不禁对跳跳多看两眼。
“怎么不说了?”
“除了我们还有人向你打听过吗?”
“有啊。”
“谁?”
跳跳指着玉顷的身后,语气有些揶揄道:“不就在你身后吗?”
此时躲在暗处的紫宸卫深感进退两难,都快把脖颈的皮都挠破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现身。
“不错,比我想象中要能耐得多了。”
萧璃这番赞赏,算是默认了他说的一切,跳跳只是挑眉。
现在他是主动的一方,他有更高的筹码来与他们谈判,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绝对是大人物,解决屋外的小娃根本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