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
夕阳西照,晚风如情人温柔拂过的柔弱双手,拭去人们一天的疲惫。
远方有一个村庄,穿着兽皮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欢笑着归来,他们歌颂神祇的伟大,尤其是司掌丰饶的女神德墨忒尔,人们对其更是推崇备至。
“赞美女神。”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如此说道,似乎已经将对丰饶女神德墨忒尔的信仰刻印在骨子里,融化在血管中。
这也许是因为雷霆、大海和衰老都离他们太过遥远的缘故,而丰收却和自己的幸福息息相关。
每一次丰收,都决定了他们的明天和未来。
喀戎很喜欢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
他觉得,人类的生命虽然只有短短百年,却要比神祇永恒的时光更加精彩。
因为短暂,所以才会竭尽全力地去燃烧和绽放自己。
但他现在却没那个心情了。
踩在脸上不着鞋袜的脚肆意扭动,令喀戎面部的肌肤有些轻微地变形,嘴唇因为扭曲而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断裂的牙齿和血沫,牙齿的断口极不规则,像是被巨力加以巧劲强行掰断的。
喀戎默默承受着屈辱,半人半马的身躯侧躺在地上,像是一个已死之人。
头颅下的青草已经被碾出汁水,可以看到黑色的泥土。汁水和泥土混合在一切,令喀戎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不敢反抗。
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身为神祇中最弱小的那一类,想要过得好,就要学会忍耐。
想到自己的遭遇,喀戎的内心不禁无奈苦笑。
“我可真是倒霉。”
的确,喀戎的运气不怎么好。
大概连掀起灭世洪水的波塞冬都没有想到,会有神祇弱到被洪水裹挟,从大海深处被迫来到大地之上。
去往大海的道路太过漫长,那里也不是喀戎的家,或者说,他没有家。
他在人间流浪。
还没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就被想要证明自己的新神们发现了,被选中作为立威的对象。
喀戎知道,欺辱他的人叫做阿帕忒,司掌欺骗的女神,夜之女神尼克斯最近才独自孕育出的子女中的一位。
她很弱,只有微弱神力。
奈何,她有权柄……
喀戎不自觉地把她和那些享有盛名的女神们放在一起对比。
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无论是气量还是力量。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穿着大胆却心胸狭隘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可能,她也觉得羞辱一个连反抗都不会的人很无聊吧。
喀戎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旁有一条小型的瀑布,水瀑落在河面上,漾起无数泡沫和漩流。
喀戎沉默着走到河边,用清水洗去脸上的泥土,然后猛吸了一口河水,清理口中粘稠的鲜血。
“呕。”
浑浊的红色河水被吐出,喀戎却愣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图案,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盒子的形状。
他伸手去摸,触碰到图案的瞬间,体内就涌现出无穷的力量。
这力量何等强大,喀戎有种感觉,即使没有权柄,他也不再是普通的神祇了。
他看向西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太阳神赫利俄斯驾驶着太阳神车,威严无限。
但喀戎此刻却发自内心的觉得,如果没有太阳神车,赫利俄斯也不过如此。
他有些失神,渴望不知多久的力量终于到来,他却感到手足无措。
心间有辨不清性别的话语响起:“杀了那些新神……”
……
此时此刻。
在混沌中流淌的誓言之河内,有残破的尸骨在河中浮沉,尸骨的口中,含着一个很小的金色苹果。
他从河的上游而来。
他很弱,弱到横亘在混沌中的几位原始神灵竟无一人留意到他。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流淌的河水带往冥界,永生永世躺在河底的淤泥中。
但一缕象征黑暗的神力突然出现,令河水变得湍急。
很自然地,尸骨被流淌的河水甩入混沌之中,向着现世飘飞而去,巧合的是,在他前方的界壁上刚好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口子,那是来往现世和混沌的神祇们强行撕开的。
尸骨进入现世,摔落在大地上。
因为剧烈地滚动,口中的金苹果和牙齿相撞,果皮上破碎出一个口子,些许金色的汁液在口腔中流淌,破碎的尸骨渐渐复原,有血肉在白骨上滋生……
……
喀戎在大地上奔跑,一刻也不曾停歇。
穿越村庄,淌过河流,凡人能看到他的背影,却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
终于,他在一处荒原上停了下来。
没有使用体内彭拜的力量,他直接用双手在地面挖掘。
才往下挖了约两三米,就看到一个通往地下深处的长廊。
长廊中有大量的积水,喀戎蹚水而行,依照曾经留下的手段提供的感应,他在房间数量极多的长廊里找到了最为独特的那一个。
房门上镶嵌了一个刀架,刀架上摆放着一柄缭绕死气的匕首。
他打开房门,顺手取走了匕首。
在黑暗中,身为神祇的喀戎能看到房间里摆放的黄金棺木,推开棺盖,此行的目标林科斯就躺在里面。
他把林科斯翻了过来,从他的头发上找出了一根独特的发丝,那发丝和他马匹形状的下半身上的毛发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纤细,不易察觉。
收起发丝,他把手伸向林科斯后背的窟窿上,那里缠绕着大量的死气。
用不知名神祇赐予的力量驱散了死气,他又把林科斯翻了过来。
合上棺盖,喀戎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紧牙关,匕首贴着体侧快速画了一个圆。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带有盒子图案的断手掉落在棺盖上。
强大到几乎驾驭不住的力量消失了,空虚感随之而来。
把死气缭绕的匕首一起放在棺盖上,喀戎走出房间,用仅剩的一只手关上了房门。
在黑暗的长廊中,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哼唱,不知唱与谁听:
“梦想不过是年少时追逐的梦幻泡影。”
“我们都自以为可以抛下一切,决绝如英雄慷慨赴死……”
他走出长廊,消失在大海的方向。
身后,另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
半是尸骨半是血肉之躯的人走了出来,口中还含着金色的苹果。
他走进喀戎去过的房间,取下棺盖上的断手和缭绕死气的匕首。
推开黄金制作的棺盖,他望着安静躺在里面的林科斯出神。
“你真幸运。”
“但这幸运,你根本无法承受。”他说。
过了一会。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匕首破开胸膛,挖出了林科斯的心脏,心脏燃烧着火焰,火光照亮他的脸。
他竟然和棺中的林科斯一模一样?!
!
顺着心脏的创口,匕首继续往下划。
肚腹被破开,一截尚在熊熊燃烧的茴香树枝被取了出来。
然后,来人又如法炮制,用匕首切开自己的身体,将心脏和树枝放了进去,然后斩下了未拿武器的手,有盒子图案的断手被按在肩膀断口处,口中含着的金色苹果终于被嚼碎吞咽。
白骨之上,血肉极速萌芽,令他真正活了过来。
合上棺盖,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他在长廊中行走,轻声哼唱似在回应前人:“梦想这种东西,你不追逐便总是心有不甘。”
“怀着遗憾老去,回忆之时只剩懊悔如肝肠寸断……”
他走出长廊,埋上洞口,消失在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