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点兵默默无语,面无表情,拿着仪器陷入工作中,头都不抬。金管家不死心,跟在屁股后头,絮絮叨叨,滔滔不绝。
“师傅,你过去十五年太苦了,你说自己死了十五年,我听着都难受,一个人怎么能把最美好的十五年活成行尸走肉呢!你才多大呀!?最好的时光,最风华正茂的十几年,就这么凄凄惨惨的度过了。余生,不好使,必须幸福快乐!必须让我好好的捧着你过,你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爸妈疼我那股劲我都使你身上。我是被你一刀扎大动脉上了,就拜你了,你慢慢了解我,我特别好用,真的,特会伺候人,我还热情。你看着,冷,其实我懂你,你希望有人疼你,对不对?我怎么烦你你都是享受的,对不对?就算你是现在气温零下,春天还没到,没事,我有的是耐心。。。”
“稳稳,时间差不多了,去吧!当心点!不管输赢,他们玩他们的,你就回来吧!肯定他们想玩通宵,别管他,任由他!你回来就悄悄进我的门,咱俩再细聊,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你等我!”
“嗯!好好的,别着急,当心点。”
十点多了,金管家站在管家房门口,他恭候着每一个人。庄唯在耳机语音里懒懒的说,玩不动了,也没赌过钱,再输点就白来一趟了,宵夜也算了吃不下什么,你们去玩吧!马桩和李醉从一个门口出来了,雷霆钧也呼啦把门打开出来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下午折腾那点筋骨皮肉,没折腾精神,反而都显得萎靡不振了。
金管家说,“庄先生和沙先生都来不了。咱们先去宵夜,再去地下二层赌场嗨皮。诸位,走着!”
没有人有异议,一行人蔫头耷拉脑袋的跟着。泰国香料有毒,把个人熏的都骨香肉烂的,都打不起精神了。李醉打着哈欠,浑身骨头都咔咔响,捂着嘴大声哈气,一边走一边念叨,说,“亲哥哥,你还不想来,睡觉有什么意思!人生就是心电图,必须折腾起来。明儿就回了,今儿是最后一遭了。多多少少赢点钱,哥!我都多长时间没玩了,平时哪顾得上这么嗨呀!走着走着。。。”
雷霆钧一副被泰国皇后碾压了的样子,榨干了精气神了,走路都飘着走,胯骨都转圈了。马桩看着他那样子,问,“雷霆钧,泰国皇后什么样?怎么小服务的?说说呗!怎么腿都罗圈了?”
雷霆钧没好气的说,“我能说那泰国皇后有二百五六十斤吗?脸盘子跟磨盘那么大,还黢黑,还皇后,蝗虫吧!母蝗虫,还没怎么招呢!她先上手占我便宜,哥这么帅,没逃出她的手掌心,这通非礼我,我亏吃大亏我告诉你,我要投诉你们金管家,你给我评评理!”
“她怎么占的便宜呀?”
“她掏我鸟了都。。。”
“然后呢!?”
“哪有然后,特么没撒手!”
“后来呢?!”
“特么什么后来,没后来,我被摁在那,谁跑的了?!”
“最后呢?!”
“最后?你想啊!自己想。”
三个人一起看雷霆钧,马桩说,“二百多斤,跟相扑似的,摁住了就剩扑腾了。这么说,你腰膝酸软腿罗圈还是有道理的!怪谁?是你巴巴的点的泰国皇后,还点名要小服务,该!强j不成反被曰。”
“讲理不讲理?!劳资点的是泰国皇后,不是泰拳摔跤大力士,不是草原雄鹰,是风情万种的皇后,不是汽油桶煤气罐芥菜疙瘩咸菜缸。还,黑不出溜的。额!”
李醉双肩抖动笑的差点蹲下来,一嘴牙花子外翻着,说,“雷霆钧,人家保不齐是泰国煤气罐成精杯冠军选手,人家在泰国就是皇后你有意见吗!哈!得了便宜卖乖,提上裤子嫌人丑。”
雷霆钧气哼哼的说,“和你们聊不到一块去。”
金管家惦记着沙点兵,想着晚上他也没吃上什么,宵夜想着点他。返回时给他打包带回一碗潮汕砂锅粥。一出念头心里就有点急哄哄,眼睛四处扫,想着赶紧离开这几个人。心想把这三个人送到赌场,自己就开溜,一分钟都不陪。那几个人看着都像是玩通宵的料。不管哪个是凶手,也随他吧!只要不跑路,明天就是水落石出结案陈词的时刻。
李醉已经开始兴奋了,进了下层电梯手脚就来回甩,跃跃欲试了,浑身骨头缝都在唱歌。电梯门一开,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李醉手脚开始抽筋,肩膀都一斜一斜的走路,踩着鼓点,画不了直线了。马桩也被李醉带着跑,一个人兴奋容易把别人带跑偏,马桩就被生逮着,亦步亦趋的跟着。雷霆钧还沉浸在泰国皇后的噩梦里,气呼呼的从钱包里往外掏钱,一沓沓,看来有点恨歹歹的想发泄一番。
再往里走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金管家刚说了句,大家玩差不多就各自回吧。。。注意休息。。。别太晚。。。了。。。话音未落,几个人就被冲散了。散落进人流。香槟,美酒,美人,轮盘,这一切容易令人迷失,沉浸其中,呼啦啦有钱掉出来的声音,更刺激你留下来,坐下来,玩下一把。
金管家一转身几乎用跑的,转角有潮汕砂锅粥,他买了一锅养生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想着他的师傅还在破案,熬夜,饿着肚子,不能忍。这个人以后就归我照顾了,我有师傅了。得伺候好了,得让他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精力充沛。
金管家的耳朵根子都红了,一路急奔,直扑沙点兵的房门。
走廊一个人都没有,金管家轻轻得走到沙点兵房门口,心里有一种喜悦,就是马上看见想见的人的那种情不自禁的由内而外的嘴合不拢的高兴。进得门来,沙点兵站在里面,金管家看到沙点兵,长嘘了一口气,闪身进来,一抬手,给沙点兵看他手里的砂锅粥,说,“一起吃。”
沙点兵问,“你没吃吗?”
金管家说,“我为了咱俩一起吃,特意要了一个大份的,拎着好重。你快点心疼我,我就不累了。。。”
沙点兵笑笑,拎过砂锅,说,“我心疼。好了吧?真的好重。”
“不行!光说说,太便宜你了,你得有行动。”
“呦呦呦!吃你点粥这不依不饶的”。
“不是的,不是不依不饶,是想得到你的关心,你的关心很重要,我要得到。”
沙点兵把粥放茶几上,从打包袋里掏出两个调羹,赞赏的说,“做事很仔细,没忘记要了两把调羹。”
金管家得意的头一扬,紧挨着沙点兵一屁股坐下来,差点坐沙点兵大腿上,说,“可以。算你疼我了。”
沙点兵看着金管家,怔怔的撇撇嘴,说,“大老爷们的,还会撒娇。”
金管家张着嘴笑,热乎乎的砂锅粥,提回来也挺费劲的,何况还是个两人份。金管家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笑嘻嘻的说,“你喜欢撒娇的吗?我可会了。”
“别废话,快吃。”沙点兵说。金管家突然说,“你交过女朋友吗?”沙点兵说,“你交过吗?”金管家说,“我初恋是初中三年级,好家伙,每天从家里顺小食品给我一块吃。他们家开超市。。。”沙点兵一口粥进嘴,说,“拉手没有啊?不拉手不算女朋友。”金稳说,“不跟你吹,亲过嘴。”沙点兵说,“到万物复苏的季节你发情了吗?”金管家嘴里一口粥,慢慢顺下去,盯着沙点兵说,“真的,除了真刀真枪啥都干过。”
沙点兵又递了一口粥到嘴跟前,说,“有一种人,特别嘴硬,荤段子黄段子开快车四驱八缸俩油门谁都追不上,真脱衣服躺一块哆嗦成一个,啥也不是,就嘴硬,你就是那种人。”金管家咽了一口,嘴里还有一半,急吼吼说,“瞧不起谁呢?”沙点兵说,“瞧不起你呢呗!”金管家嘴里切了一声,话锋一转,说,“和我说说你呗!你,女朋友男朋友啥的。。。”
沙点兵说,“也不问问案子。你怎么不关心明天能不能破案!明天中午吃过饭大家就散了,各自飞机各自飞,天涯海角,估计又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忒不好相聚了。”
金管家说,“我就知道你行,你已经胸有成竹了。你拼死一回,就是为了抓证据,既然没死,就能亲自严惩真凶了。”
沙点兵看着金管家,说,“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你甚至都不认识我。不过认识我才四十八小时。”金管家把沙点兵手里得调羹拿过来,舀了一调羹粥,递到沙点兵嘴边说,“张嘴,我伺候伺候你。”
沙点兵张开嘴,吃了一口。金管家说,“我说过,我特别会伺候人,我虽然才认识你四十八小时,就像认识你半生了一样。有种熟的感觉上来就能亲近的冥冥之感。你说!是不是朱黎在天有灵,知道我能成为你的安慰天使。”
沙点兵忽然眼神暗淡下来,听到这个名字,有了大的反应。金管家低声说,“师傅,和我说说呗!我真的想知道,十五年的仇你都记这么瓷实!”
沙点兵看着金管家,想了想,说,“稳稳,真想和我走?”
金管家坚定的点点头。沙点兵说,“如果我说我亲手把朱黎推下壕沟,差点弄死他,看着他爬上来,也不去拉一把,就任由他一身泥水的从我眼前走过。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吗?我,也,差点杀了他。。。”
金管家看着沙点兵的眼睛,说,“我能读出你眼里的无尽的悲悯。”
沙点兵说,“稳稳,你说对了。我不恨他。我一把推了他,不是要杀他。”
稳稳抬头看沙点兵,沙点兵突然无奈的笑了笑,说,“稳稳,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你还跟我走吗?!”
金管家把沙点兵的手握住了,紧紧的握在自己手里,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不在言语,等着他说话。
沙点兵的眼睛渐渐有雾气出来,他垂下眼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我高考那一年,没有人知道我的情绪已经崩溃到了极限。我是在几乎没有父亲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就恨我,她不光恨我,还毒打我的姐姐。我的母亲不打我,但是对我深深的恨,无法掩藏。高考那一年,她已经开始变卖家产,把我们家所有的生活痕迹一应抹去,就等着我高考结束,她就从我和我姐姐的世界消失。
我高考那一年过的极其艰难,学业,青春期,情绪,迷茫,失眠,躁郁,不知所措。我甚至一度每天被梦魇所困,怀疑自己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和朱黎是上下铺,其实整个班级,我和他是最熟的,李醉根本不是他朋友,就是占便宜的时候出现一下的。
我不良的样子努力的克制,我不知道前面路如何走的时候,就只剩努力读书给自己些微属于自己的希望。我的状况不好,朱黎是看出来的。虽然我们两个话语都不多,他像一个离我有十万八千里光年的人,我一开始没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他的人其实真的也总绷着,让人感觉不好接近。针对他的明的暗的欺负,我有点看不惯,暗地里会帮他出头,他心里也有数。
学校西北角壕沟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因为没有路,潮湿很泥泞,很少有人去那里,我喜欢那里的一棵树,需要大量背诵的时候,我会选择独自去那里坐树上。
我拿着书坐在树杈那里,耳边蝉鸣叶落,觉得自己活的无比凄凉且孤独。我的生活在那个时候,是没有色彩的,而且像绳索捆住了颈项,每一天都有窒息感。朱黎曾经专门去小树林那里找我,送给我一个巴掌大的圆圆的有草莓切片的小蛋糕。他对我说,他过生日,想和我一起分享。我接过来,整个人都惊呆了。
因为,好像只有好朋友之间,才可以恭祝和分享。我们就开始聊天。我不善言辞,他又是南方口音,同样一个东西,我们词语表达却是不同的,特别有意思。其实朱黎是个很可爱的人。因为他一次的主动,我们开始变成朋友。
我记得那个小蛋糕,仿佛是人间给我的一个礼物,让我从那一刻起,忽然看到丝丝光亮。学业的重压也没那么残酷了,家里面明显的分崩离析的场景,我也可以学着慢慢接受。我需要一个支撑点,一个能说话的朋友,我不那么孤独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良药。
我把他推入壕沟那次,刚刚下过雨,壕沟里面的水已经满了,淹死一个人绰绰有余。我是带着必死的信念想去自我了断的。那是离高考还有一个来月,我在我母亲收拾好了的行李里,看到她的一个老怀表,我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有个军人照片,我知道了为什么我的母亲从我生下来就恨我,她恨得不是我,是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人。
我靠着自己的本能分析出了为什么我的原生家庭从我记事起,就充斥着怪怪的味道,我的姐姐被母亲恨恶,因为她是爸爸的女儿,我的母亲恨恶我,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我放回母亲的老怀表,就回了学校,着手策划自己的归宿。我对自己最后的归宿充满仪式感,因为我还没有二十岁就生无可恋,内心的荒凉感让我痛上加痛。我觉得那棵树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朱黎打着伞找我来了,我们在小树林那里拉扯,我因为有人劝我,突然愤怒起来,我咆哮他赶紧离开,我说,你去考你的北大,你爸爸爱你,你妈妈爱你,你姐姐也爱你,你将来是北大出来的医生,你什么都有,你不会理解我像棵草一样,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跟他说了一辈子最多的一次话。
他拉不住我,我火了,就骂他,要死一起死吧!就拖着他要一起跳进充满水的壕沟,两个人撕扯之中,朱黎趔趄滑进壕沟一瞬间,他重重的推开了我,我眼看着他掉进水里,整个人糊涂了。
这辈子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不想我死的人,我亲手要杀掉他,我糊涂了,我为什么这么不是人,我想伸手去拉他,可是没有着力点,我刚要自己跳进去,朱黎在水里摆摆手,冒着头说了一句,别下来,我可以的。他是会游泳的,我站在沟边上,眼泪像决堤一样,看着他慢慢靠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