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轻咳一声,打破了此时的局面。殿中之人均纷纷抬首看着年轻的天子。
“管中尉劳苦功高,又一贯忠君。先帝在时亦是时常称赞。此事定然是陈润无法无天,诓瞒中尉,才酿成如今大祸。”元嘉帝斟酌开口。
孟颂延闻言皱眉。
容治更是目光讶异,只不过他不过六品小官,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管党可以用这样的话来粉饰太平,但是皇帝却不能真的这么觉得。
“不如这样,中尉功过相抵,便不奖不罚,而那陈润着实可恶,朕即刻下旨赐死。”
“万万不可!”孟颂延赶忙反驳。
周侍中周珐亦是随声附和,“圣上,功是功,过是过。岂能一并而论?”
孟颂延难得与周珐意见一致,他正色说道:“此事闹出,损伤的不仅仅是枫山别院与先帝手书,更是圣上的声名啊。当下朝局不稳,昨日事后,流言飞快在百姓之中扩散。甚至有传言说,此事是圣上授意。圣上如今被管知陷入不孝不义之地,纵然管知有功,却难以相抵啊!”
“太傅所言极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圣上圣明如今毁于管中尉之手乃是事实。如若不罚,那置天子颜面于何地?传到百姓耳中,只怕人人都会觉得,别院之事乃是圣上授意。”周珐也站了出来。
“圣上圣明烛照,又有谁敢恶意揣度?若有刁民,自当杀之。难道还为了他们的捕风捉影,而置功臣于不顾吗?”苏长泰站出来反驳。
管知亦是惺惺作态,“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央求功过相抵。错信陈润,实乃奴婢罪过。”
朝中又是一片争执不休,吵的元嘉帝头疼。
不满充斥在胸腔,元嘉帝看着朝中僵持的几人,他的手按在卓案上,指尖发白。
他才是皇帝,可是这满朝文武,几人将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皇帝?他每一道圣旨,都要朝臣点头才能施行。若是中书省与孟太傅不同意,他的圣旨甚至出不了皇宫。如今他想要保一个人,朝臣门也是纷纷和他作对,若不能乾纲独断,他又算什么皇帝!
“圣上,依微臣看,管中尉损伤圣明,的确有过,但是中尉劳苦功高,亦是不能质疑。不如给中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中尉负责与西戎洽谈,敲定赋税,若是商成,自可既往不咎。若是不成,再行问罪也不迟。”
这一局竟无法除掉管知,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容治认命一般的站了出来。
“容御史说得轻巧。难道满朝文武,只管中尉一人能与西荣谈商?礼部与鸿胪寺中人才济济,难道还谈不成几笔生意?”周书滔连忙反驳。
容治目光微冷,“自永平五年之后,我朝再没有哪一年与外族通商能够挣得一百万贯。中郎将说国朝人才济济,不知这众多人才,将银子挣到了那去?这些年来,不说五百万贯,就是每年有百万贯的贸易进项,那么年前的源州饥荒,年后的宛州大雪,都不至于生灵涂炭!中郎将言之凿凿,可知在自己骑着千金红鬃马之时,百姓们甚至喝不起一文钱的粥!”
他既然选择了做“佞臣”,那还害怕什么得罪同僚?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支出却一年比一年多。一项一项的亏空,难道不是因为这朝堂中的“人才”太过于“济济”的缘故。
阉党肮脏,难道周氏又能干净得到哪里去?这些年宦官为虎作伥不假,但是在过往数十年,可都是周氏趴在北齐身上吸血!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反倒互相指摘,当真是可笑。
“你!”
容治侧身,并不看周书滔,他继续开口说道:“圣上,依微臣来看,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定下管中尉的功过是非。当务之急,是挽救因陈少监之国而使得圣上受损的声名。”
“容御史说的轻巧,若是不重罚管中尉,那又何以正圣上清名?难道真如苏寺卿所说,一个一个杀过去吗?圣上乃是当世圣君,难道还能行暴秦之事?”周书湛冷冷开口。
容治并不怵周书湛,他正色说道:“圣上圣明,又何须牺牲忠臣与百姓来全自己的声名?依微臣愚见,事已至此,圣上不如重罚陈少监,而后重重抚慰那群采选而来的女子的家人,彰显圣上圣明以及恩德。至于那群女子,圣上便安排去皇陵日夜替国朝祈福,而圣上自己,也下令替先帝守孝三年,尽人子之责。等到三年之后,再将那批良家子接回宫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圣上择选良家子乃是一片小心,谁又敢置喙陛下不孝。”
元嘉帝心中不愿,先帝又不是他亲爹,况且寻常百姓都只需要守百天,凭什么他就要守孝三年。
不同于元嘉帝的不满,容治这话,哪怕是敌对如周氏,亦是挑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挽救方法。国丧近色,是为不孝。可若是圣上不仅不近色,还自请守孝三年,那么不孝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至于那群无辜被选来的良家子,圣上选择收入后宫,只是因为怕将其遣返归家之后她们无缘嫁娶。这般安排,更是彰显圣上仁德。
此法一行,谁又会指责圣上不孝不仁?
清臣也好,周氏也罢,他们即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也没办法真的处置管知。
毕竟,不是谁都能给积贫积弱的北齐挣得五百万贯。
孟颂延心下悲戚,却无可奈何。周珐看向容治,目露可惜。周书湛心有不甘,面色不显。周书滔则是脸色阴沉,面露不善。管知却是压下心中欢喜之后朝容治投去一抹赞赏。
容治不卑不亢,如绿竹漪漪。满朝文武无不叹息,这样的人,怎么就认了宦官为父。
几番商议之后,朝廷无奈妥协,众人各退一步。元嘉帝下令将陈润赐死,暂革管知神策军中尉一职,又将贸易之事全权交由管知。
至此,此事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