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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信徒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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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溟海之主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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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红的色泽顿时浸没了艾纳尔的视线,他所看到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血色,耳边响起带着回音的问话。

    “艾纳尔。”那个声音如是叹息,“看来你已经抵达了新的城镇?”

    “是的,我主,这里被称为明索恩。”

    “明索恩那个明索恩?”神明听起来颇为兴致盎然,“帝国建造的庞然大物里,已经很少有像明索恩这样摆在台面上崇拜‘祂’的地方了。”

    很难说祂是否真的为此难过,但血神还是装模做样地叹口气,又将兴趣转向了信徒送上的祭品。

    “身体素质一般,魔力更是丝毫没有,这辈子也就是个种土豆的了。”血神挑剔地说,艾纳尔看到内维尔胸前被戳地瘪下去了一点,“我亲爱的艾纳尔,你就是这样敷衍你的神明的?”

    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戏谑的成分更浓。艾纳尔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又被神明打断。

    “无所谓,你最终会为我献上一场盛宴的,在此之前,稍作等待也无妨。”

    内维尔的躯体眨眼间被鲜红的光芒包裹,艾纳尔熟练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面前只余下了沾染些许血渍的地面。

    “那么。”吃掉了甜点的血神如是问询,“你的愿望是?”

    艾纳尔犹豫片刻,其实他并没有迫切需要什么东西,今晚的献祭不过是每月例行。

    “我主”他斟酌地开口,“我想先去看一看仓库里面,明索恩的祭品。”

    血神对此不置可否,祂没多大兴趣地哼了一声,艾纳尔眼前的红色也随之消散。

    艾纳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沾上的雪花,用地上的积雪将内维尔残留的血迹掩盖,侧耳聆听了一番,缓慢地推开了仓库的大门。

    里面出乎意料的温暖,艾纳尔有些惊讶,但随即想到明晚的献祭需要活体,就算再贫穷,明索恩的信徒们恐怕不会让赠予神的祭品在这紧要关头活活冻死。他往里走去,踩在铺在地面稀疏的稻草上,角落的有老鼠快速钻过的嚓嚓响动。

    他走到仓库的一角,对上了一双在细碎黑发下的蓝眼。

    蓝眼的拥有者往角落缩了缩。这个祭品太小,更太瘦,打眼望去不过八九岁的年龄,细幼的骨架在麻布衣服下瑟瑟发抖,身前有一盏油灯,几乎已经燃尽,只散发出些微的暖意。

    这就是了。艾纳尔想,明索恩的祭品,献给溟海之主的赠礼。

    阿克图奈尔,溟海之主,终焉之神,祂所执掌的溟海便为所有无信者和被神明抛弃之人的归宿。

    他甚至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孩子必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野草一般从墙隙砖缝中悄然长出,是祭品的绝佳人选。

    “你有名字吗?”艾纳尔问,半跪下来。

    蓝眼睛的孩子快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问题石沉大海,或者说,溟海。

    “你知道明晚会发生什么吗?”艾纳尔继续说。

    小孩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被献给溟海之主。”

    是女孩。艾纳尔勉强听了出来。

    “你认识刚才出去那个人吗?”

    女孩瞥了眼门口,她抱紧了膝盖。

    “内维尔偶尔会来看我,给我送吃的。”

    艾纳尔沉默了一会儿,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相比起一个农户,满足血神食欲的优先级要高得多。现在他对祭品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是离去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来,在谷仓内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看来明索恩的镇民确实打算把这个女孩和石头一起捆起来丢进海里,各神有各神的喜好虽然艾纳尔从未听说过溟海之主喜好祭品,但他没道理为此去干涉明索恩的这场献祭,而就算是异教徒,消灭的次序也有先后之别。

    “你要走了吗,外乡人?”

    就在艾纳尔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女孩的声音悄悄响起,她睁开的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希望。就算是这里,明索恩,或许大人也会给小孩讲恶龙与骑士、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她也许在街上摸爬滚打时听到过,从此在内心的角落悄然生长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溟海之主不是我的神。”艾纳尔平稳地开口,“我无权干涉。”

    “噢。”

    那朵花朵溃散了。女孩缩回了她的角落。

    “再见,外乡人。”

    艾纳尔毫无理由去救她,他是血神的信徒,为何要碰触他神的祭品?为何要抱着触怒溟海之主的可能性去帮助她?

    等到艾纳尔回到酒馆时,里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看他进来,均是吃了一惊,随即窃窃私语起来,他没有在意这些镇民,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艾纳尔一件件拖去身上的衣着,斗篷、大衣、马甲、衬衫,他把靴子甩在门口,一头栽到不算绵软的床铺上去。自从虚境中苏醒已有三月之久,他还记得意识回归时产生的茫然,对上次目睹阳光已过去多久毫无头绪,只知道一位神明正低头看他。

    他的大脑并不能完全接受眼前的画面,只看到了一个由流淌着的鲜血组成的模糊人形,和天空中遮天蔽日的群鸦。

    “很好。”血神如是呢喃,“我的造物,从此以后,你便叫艾纳尔。”

    艾纳尔需要满足血神永无止境的饥渴,传播祂的信仰,血神则赠与他非同寻常的礼物。一月一次的献祭可以暂时满足血神,除此之外,祂惊人地好相处,对艾纳尔放任到可以说是纵容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要往南走,直到抵达帝国首都,米拉克伦城。

    入眠之际他漫无目的地想到那个女孩,再睁开眼时,又是铺天盖地的血色。

    “我主。”艾纳尔冷静地开口,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群鸦之主侵入梦境了,血神永远不觉得祂自己的造物有什么隐私可言,“您有什么事吗?”

    “可怜的阿克图奈尔。”血神叹息道,声音虚无缥缈地绕进信徒的双耳,“永远有凡人为祂献上不想要的祭品。”

    “溟海之主不想要祭品?”艾纳尔茫然地问道。

    “当然,溟海从不需要人类,只有人类需要溟海。”血神评价,“你可别学他们,尽献点无聊的祭品,至少,也别是只有那么点肉的小东西。”

    “那么,那个女孩是不必要的?”艾纳尔下意识问。

    “阿克图奈尔又不吃人。”血神说完,血色渐稀,独留艾纳尔在漆黑的房间里睁开双眼。

    神明不会做无用之举。艾纳尔作为合格的信徒坚信,血神这么说必有祂的用意。那么,一位渴望活人献祭的神明,究竟为何几乎是在明示信徒去拯救一个孩子呢?

    他没有想明白,但既然神谕如此,他便一定会去做。艾纳尔重新穿上衣服,推开窗户,边漫无目的地,稍稍有点不敬神地想,祂们听起来很熟悉,血神和溟海之主。

    血神谈起溟海之主的口吻就像是在聊一个老朋友。在血神式微,大地遍布修道院的监管之前,也许祂们曾经真的彼此相识。

    伊弗瑞斯帝国,于六百余年的幽缄之月的第一天建立,迄今为止已有过二十五位皇帝和女皇,现任的第二十六位,皇帝梅尔希奥·伊弗瑞斯,已在位十七年,而在他的统治下,帝国繁荣昌盛。

    而从五百多年前开始,帝国便不再信仰任何一位神明,所有符文都被收缉销毁,神龛被一把火烧光,碾进尘土,祭祀和教徒们要么念着皇帝的名号忏悔,要么被架上绞架,帝国的子民被教导只信仰修道院以及皇帝或女皇本人。有一次艾纳尔询问过血神对此的看法,神明带着嫌恶的口吻谈起修道院的监察官。

    “他们也许不敬神,但所有的监察官们,无一例外,全都是狂信徒。”

    艾纳尔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位监察官,帝国的国土如此辽阔,像明索恩边远之地一年最多只有一两次审查,这也是溟海之主的信仰得以留存的原因。尽管,按照血神的说法,那位似乎并不希望被信仰。

    既然血神表达出明显的憎恶,那修道院对艾纳尔来说就是需要被消灭的存在,监察官们则首当其冲。

    艾纳尔再次来到街道上,雪又开始下了。他往仓库的方向赶去,幸好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他现在要做的事,足以让明索恩举镇向他敌对。

    推开谷仓的门时,艾纳尔看到里面仍然有灯火闪烁,舒了一口气。女孩还在那里,只不过换了姿势,躺在稻草上,听到动静便小心地睁开了眼,她不解地看向艾纳尔。

    “我可以救你。”艾纳尔向她伸出手,“来吧,我们这就走。”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不知道外乡人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获救而高兴。她对明索恩没有感情。

    “感谢你,先生。”她说,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艾纳尔不得不扶了她一把,摸到了女孩窄细的手腕,看起来惊人的营养不良,他都没法想象女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们今晚立刻就走,趁镇民们没醒之前。”艾纳尔说,伸出手想要抱起女孩,在这种雪天,她不可能自己走得动的。

    女孩点点头,艾纳尔把她抱了起来,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有些杂乱的黑发滑进了艾纳尔的衣领。

    艾纳尔走到谷仓门口,腾出一只手推门的时候顺便向下瞥了一眼,女孩穿的衣服显然偏大,也不够保暖,或许是内维尔的。他正想着把斗篷解下当作毯子裹住女孩,却看到她的后颈有些奇怪花纹,一直延申到背部,隐藏在衣物的遮挡下。

    艾纳尔停下了,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以忽视地盘旋在他的心头。他放下女孩询问:“你背上是什么?”

    女孩踌躇着,左手攥着衣角,过了好一会才回答。

    “之前亚历克辛祭祀画的,他让我脱掉衣服,趴在教堂那张大桌子上,周围围了好多人,还有很多蜡烛画的时候感觉很痒,还凉凉的,我想挠一下,但亚历克辛祭祀不让他说”

    女孩皱起了眉。

    “他说这是神的印记。”

    艾纳尔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甚至不需要看。溟海之主的印记,扭曲的漩涡,失真的鲸鱼,女孩已经和祂建立起了联系,艾纳尔偷偷带走女孩的想法一下泡汤,因为理论上她已经属于溟海之主了,仪式只不过起到传递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操作得当,就算明索恩的居民们明晚找不到女孩,仍然可以如期举行仪式。

    她的命运已然确定,不管怎么逃跑,女孩最终会永远沉没在冰冷的溟海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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