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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国企工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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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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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国梁骑着自行车,走在上班的路上,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当年那条从局机关大楼指向钻采院的煤渣路,早就被一条双向六车道的柏油马路取代。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盛,树荫已经能遮住自行车道。横在钻采院北面的排水沟,早就变成横亘龙兴区东西的一条宽敞的大马路,与原来局机关前面那条龙兴区唯一的东西指向的马路平行,两条马路分别被命名为迎宾大街和宁江大街。现在的营北市,市政建设突飞猛进,短短三五年时间,市区内的道路,从原来一南一北的“大十字”,变成了“三横四纵”的“大网格”,宁江上又添了两座大桥,连接着龙兴区和双兴区,市民们来往两区更方便了。宁江的河滩修成了公园,里面绿草如茵鲜花团簇,市民们晚饭后到公园里遛弯,走在红砖铺就的甬路上,看看花,听听树上的鸟叫。江边用高高的栅栏围着,喜欢钓鱼的用海杆隔着栅栏钓鱼,风从水面吹过来,那感觉甭提有多舒服了。

    营北由县变市后,原来的营北县政府搬出了双兴区,在双兴区北面10多里外的唐家村建成新的县政府,还叫营北县。双兴区是老城区,原来的城市建设也没什么规划,楼房、道路规划不合理,重新改造难度很大,老旧小区、街道脏乱差,成了市领导的一块心病。市政府计划在五年的时间内,首先改善双兴区的环境,老旧楼房能扒的就扒,棚户区能拆的就拆,把道路拓宽,改善居民的居住和卫生条件。排在第二位的,是建成覆盖全市城乡的道路交通网,“黑色路面到乡镇,砂石路面到村屯”,营北市要在辽金省率先建成“人民富足安居,环境美好和谐”的“小康城市”。

    肖国梁虽然不是市区的老居民,但这十多年里,肉眼可见的看着周围环境一点一滴的变化,城市变得更美了,人们变得更礼貌了,穿着更体面了,吃的用的更上档次了,居住条件也改善了。原来引以为傲的油田小区,在周围不断涌起的新小区面前“相形见绌”,越来越多的油田职工,已经不再拘泥于住在油田小区,而是在外面买商品房,享受更好的居住条件和物业服务。楼房盖得一栋比一栋高,小区配套一个比一个建得好。原来也不知道哪位专家说的,营北市地处几条河流的入海处,土质松软,地下水位高,不宜建六层以上的楼房,现在二十层乃至三十层的高楼不也住上人了吗?城市建设和管理的水平都在提高,肖国梁从心里感谢给营北市带来这些变化的领导和建设者,他时常感到有些惭愧。他想起保尔在烈士墓前内心的独白,小时候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他眼睛里总会充满泪水。在中国这场亘古未有的伟大变革中,自我感觉是个旁观者,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不要说和哪些做出巨大贡献的人相比,就是比起路边的清洁工,自己都显得碌碌无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即便没在这个伟大时代做出伟大的贡献,也应该为那些做出伟大贡献的人喝彩,哪怕在心里,没有喊出声,也要贡献个人的心灵和目光。他比以前更关心时政了,早上一定要收看“东方时空”,晚上是《新闻联播》和紧接着的《焦点访谈》。上了班,先看宁江油田的《宁江石油报》,然后看看《营北日报》。看《宁江石油报》他都细细地从头版看到末版最后一个字,看《营北日报》,他更喜欢里面的文艺版块和娱乐新闻。

    杨彪走后,所长还真找肖国梁谈了,希望他担任实验室的室主任。肖国梁表示自己不想干,也胜任不了,理由和那天在酒桌上说的差不多。所长也没强求,最后是卫大猛成为实验室室主任。实验室基本上没什么活干,有时候院里安排个工艺实验,规模都很小,三五天就能完成。也不用费力再启用那个三维立体大罐模型了,卫大猛弄了一套“二维可视模拟装置”,其实就是用两块一米见方的透明玻璃板,做成厚度十公分左右的玻璃框,里面塞满油砂。玻璃框四周也用螺栓拧严,不透空气,从侧面伸入一根或两根不锈钢细管,模拟成油井。这套“二维可视模拟装置”里外也布下传感器,直接连到数据自动采集系统,对模拟实验的数据进行实时采集。

    再也不用象当初用大罐模拟那样,用管钳拧二十几个大螺栓了,“二维可视模拟装置”最大的螺栓,用8号活动扳手就能轻松拧紧。肖国梁几乎不再“光临”一楼实验室,卫大猛随便带上几个人就能干。肖国梁上了班,有时在三楼的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地看看采油工艺的书,大部分时间呆在五楼机房,自己编写简单的计算机模拟软件,用模拟实验采集的数据试算一下,再和华西石油北京研究生院开发的大型软件计算结果进行比对。这似乎成了他的“电脑游戏”,因为很少有人来找他做“计算机模拟”。更多的时间,他都是无所事事,看看报纸,喝茶,就象刘力没出去闯荡之前在综合工艺室那样。

    王静的工作永远很忙。现在肖国梁闲了,不用象干hwsagd项目那样总往井场跑,正好把接送孩子、做饭这些活都包了,“闲有闲的好处,啥也不管,就没人找你。”这是肖国梁给自己清闲找的借口。王静呢,虽然是个小大夫,但亲戚朋友有个头疼脑热都找她,即使不是她能看的病,起码能帮着联系个大夫吧,亲友找王静帮忙,一方面是图个方便省了挂号排队,另一个方面,有医院内部人介绍,“找的大夫能给咱认真看看,”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王静倒是苦不堪言,本来工作就忙,几乎每周都有亲戚朋友来找,帮着打电话联系大夫、有时候还得把人送过去,和那边的大夫客气几句,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科里的活该干的一点儿都少不了。所以,当肖国梁跟她说“大老李孙女要过来看看眼睛”、让她帮着联系眼科大夫的时候,王静真发火了:“你不看看我一天到晚有多忙!他家孩子有病,就正常挂号呗,哪个大夫能不好好给她看,非得私下里找人?另外,他也不是啥正经亲戚!”

    肖国梁说:“妈在电话里特意叮嘱我,大老李跟咱爸妈住多少年邻居了,这个忙必须得帮。另外,大老李这个人嘴挺损的,如果咱这次不帮,他肯定在村子里乱讲,说什么肖家老二两口子看不起农村人什么的,爸和妈一辈子攒下的好人缘,一下子都得让他败坏没了。”

    王静说道:“为了你爸妈的好人缘,我就得忙小半天,还得舍个脸求人。”

    肖国梁笑道:“这不就是我那个理论吗?啥也不管啥能耐没有,就没人找你。要不为啥孙猴子干活反挨骂,猪八戒清闲还净有好吃的呢。”“去去去!”王静不耐烦,“还真亏得你没当上处长、县长的,不然咱家门槛都得让人踢平了,那时候找你的,可不是麻烦带着看病了,都得是找工作这样的大事。”

    肖国梁叹息一声:“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当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呢。中国是人情社会,人都活在情里,有了能耐不给亲戚朋友办事,就会被说成不懂人情。”

    接到母亲电话的第二天早晨,还没到七点,王静正忙着洗漱、肖国梁忙着催儿子亮亮吃早饭,有人在外面敲门。肖国梁问“谁呀”,门外声音道:“二叔,是我,小红。”

    肖国梁打开门,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外,身边还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肖国梁觉得眼熟:“你们---”小伙子红着脸微笑:“二叔,我是小红。我大奶说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肖国梁一下想了起来,连忙把三人让进屋。这时,王静也过来了,几个人互相说着话,小红媳妇就把孩子抱过来,让孩子叫王静:“点点,这是你二奶奶,快叫奶奶。”点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奶”,王静愣住了,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没比这小两口大几岁,怎么就成了“奶奶”?肖国梁笑道:“这是李大哥的孙女,当然得管我叫爷、管你叫奶了。”

    王静抱着点点,问:“孩子眼睛咋了?”一边说一边看点点的眼睛。小红媳妇说:“也不知道咋回事,这些日子孩子眼睛老是发红,还总

    淌眼泪,喊眼睛疼。”

    王静看了看:“好像是倒睫。”小红和媳妇几乎异口同声:“倒睫?啥是倒睫?严重不?”王静又看了看点点的眼睛,点点忍不住眨了下眼,眼圈红红的,又有眼泪下来了,点点一撇小嘴,轻声哭了。

    “好宝宝,别哭,别哭,没事。”王静哄哄点点,对小红两口子说:“应该没大事。眼睛里的病我不太懂,待会我带你们到眼科看看。”肖国梁问他们早晨吃饭没?小孩说:“吃了。现在往龙兴区这边的路修得挺好走,跑线的车也多了,我俩带孩子坐5点半的头班车,车上都是早早进城办事的。”

    肖国梁让三人在客厅歇着,他和王静吃了早饭,他送儿子去幼儿园,王静带着小红三人去医院。

    把儿子送到幼儿园,肖国梁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晚上下班再把儿子接回来。和儿子一进屋,先打开电视,儿子爱看动画片《西游记》,他边收拾屋子边做饭,儿子唱“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小跑仨徒弟。”他在厨房那头吼“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紧箍咒再念没改变,老孙的本色---”等儿子一集《西游记》看完,王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三人抓紧开饭。

    他现在真是没有工作可干,早上进了办公室,他先是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办公桌,别人的办公桌,他不再帮着收拾了;办公室的地,也早不拖了,该谁值日谁拖。这两年,实验室也进了几个大学生,这些年轻人可不象他和刘力那拨人,每天早早来到办公室,先把办公室内每个人的桌子擦干净,然后用拖把拖地,拖完屋内再去拖走廊。现在这帮小孩,连自己的办公桌都不收拾一下。想到这里,肖国梁反倒在心中笑话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有点儿像父亲母亲似的总是在挑年轻人的毛病。

    肖国梁收拾完办公桌,到洗手间洗洗手,回来把茶泡上,这时候办公室的临时工已经挨屋送报纸了。这是肖国梁每日的必修课:先看《宁江石油报》,头版一般是宁江油田最近发生的大事,比如之前袁恒健总经理来宁江油田视察,《宁江石油报》连续几天,都在头版整幅报道宁恒健到各处的视察经过。对hwsagd的视察、讲话、题词,当然也在头版整幅报道,那张报纸被肖国梁小心地夹在一本书里保存着。

    肖国梁手头这张《宁江石油报》头版标题是《当代“铁人”在宁江六勇士舍身制井喷》。他不禁一笑:“这个记者就是愿意拿标题唬人,动不动就铁人铁人的,铁人这两个字,都被他们用滥了。”一目十行地读下去,当看到“二大队三小队小队长董卫国”时,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急急地读下去,看到“肆虐的乌龙被制服,井场又恢复了平静六位勇士都受了伤,被救护车送到总部医院”肖国梁心中有些紧张,在办公桌前左转右转,拿起手机想给董卫国打电话,又怕他有什么情况接不了电话,卫大猛看他着急的样子问他“咋了小肖”,肖卫国把报纸递过去:“看看,六勇士里有一个是我大学同学。”卫大猛看完报纸,对肖国梁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没啥大事,你别太担心。井喷看着吓人,只要没发生爆炸,就不会太伤人。”肖国梁这才稍稍安心,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王静,王静显然正忙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我正忙着呢你刚上班打啥电话?”肖国梁简单把事情说一遍:“咱们是不是现在去看看大国?”王静说道:“你别着急,应该没啥大事,不然我们医院不能这么消停。咱俩中午去吧,一会儿我得空打听一下他在哪个病房。”

    放下电话,那边卫大猛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对他说:“小肖啊,这回你同学,十有八九要提拔呀。”“提拔?”“是啊,提拔。我跟你说个故事啊,我自己的。我刚上班那会,在联合站。一天晚上,也不知道咋回事,一个罐顶上冒火苗了。联合站的大罐你也见过,都十多米高几百个立方,里面全是油,十多个大罐都挨着,这要是着了火,发生爆炸,那就是他妈的小型yz弹!我们几个值班的都吓傻了。这时有一个哥们,扛起一个干粉灭火器就冲出去了!这哥们顺着梯子爬到罐顶,也不知道是太急了还是蒙了,竟没想到把销子先拔下来,一手抱着灭火器,一手拿着管子对准火苗,你猜他咋拔的安全销?用牙!这哥们硬是用牙咬着拉环把安全销给拽开。其实火不大,一个灭火器就把火灭了。这事没过去一周,这哥们就被提拔成大队指导员。那晚上其余几个值班的包括我,那个后悔呀!都说,再碰上这事,我他妈的第一个上!”

    肖国梁没心思听卫大猛闲扯,他想了想,对卫大猛说:“猛哥,我请个假,早走一会儿。我想中午去医院看看我同学,先上街买点儿水果。”卫大猛摆摆手:“走吧,走吧,咱室现在没啥事,有事也没啥,有我在这盯着呢。见到当代铁人,请代我问个好!”说着,右手一本正经地敬了一个礼。

    中午,肖国梁买了不少水果,先去找王静,王静说点点的眼睛就是倒睫,没啥事,从药房开了眼药水,回家后按着说明书上眼药水,慢慢睫毛不再往里长,就没事了,小红两口子已经带孩子回去了。两人说着话,到了骨科病房。王静先和值班护士打了招呼,然后两人来到董卫国的病房,慢慢推开房门,看到赵丽颖一个人在病床边坐着。赵丽颖看到两人进来,急忙迎上前,小声说道:“你俩咋知道的?大中午的,过来干啥?”肖国梁把水果放在空床上,指了指病床上的董卫国。董卫国闭着眼,右胳膊从肩头到手指头尖,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赵丽颖小声说:“刚睡着。昨晚折腾半宿,疼!今天上午一直有人过来看他,还有记者,困坏了。”

    王静示意出去说话,三人悄没声地出了病房,回手把病房门带上。

    肖国梁问:“大国咋样?”赵丽颖答道:“大事倒没有,胳膊和手指头被砸了一下,胳膊前小臂骨裂,一个手指粉碎性骨折。”王静问:“做手术没有?”赵丽颖说:“胳膊用夹板固定,大夫说不用手术,慢慢养。手指做手术了,估计得留下残疾。”说完眼眶有点儿泛红:“你说你们同学咋那么虎呢!那口井也不是他们小队的,出事他也没责任,他还非得第一个上!这要出点儿啥事,我可咋整?”王静抓着赵丽颖的手安慰她:“你也别着急,这不没啥大事吗?骨折慢慢养,手指那块术后恢复慢慢锻炼,不会留啥后遗症。”赵丽颖带着哭腔说:“你说多吓人那!六个人都带伤,还属他最轻。他们大队长,半拉脸被喷了一下,到现在嘴都张不开,一个眼睛可能保不住。”肖国梁听了心往下一沉,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王静说:“丽颖,我在院里方便,有啥事你就随时喊我。”肖国梁这才想起来说道:“对对对,我在所里也闲着没事,今晚我就过来陪大国,你也正好歇歇。”赵丽颖一边说谢谢一边说不用:“你们都不用来。大国队上派人来陪护,刚才都被我撵去吃饭了。”

    一个多月后,局长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秘书敲敲门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局长面前:“局长,这是局组织部起草的关于制止井喷六名同志的表彰和提拔任用的决定,请您审阅一下。”

    局长拿过文件一行一行仔细看了一遍,最后拿起笔,在“任命董卫国同志为白银带采油厂第二采油大队副大队长”的“副”字上,重重地打了个x,然后在空白处,签下“同意xxx”,将文件递给秘书:“让组织部,按这个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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