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列从宁波开往上海的列车,一对男女靠窗口坐着,列车在铁道上飞驰,越过田野,穿过山洞,车轮滚滚,与铁轨的摩擦发出“呼!呼!”的节奏声。
他们望着窗外,看着远去的村庄,心随着车轮的节奏一起翻滚。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胡明康与严美华。
列车在杭州车站稍停片刻,他们看到林立的工厂冒着青烟,车站行人熙熙攘攘,这里的人们,脸上露着笑容,没有忧虑,更没有忧伤,一些建筑的围墙上,到处是“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新高潮”的大幅标语,一派繁荣的景象,“坚决镇压反革命”的标语也随处可见,杭州已不再是几年前的杭州。
列车停靠在嘉兴车站时,胡明康与严美华的内心似乎多了几分苦涩与忧伤。这里离湖州已经很近,这里离太湖已经很近,这里离他们的家乡已经很近。他们曾经在这里渡过童年,他们在这里曾经留下许多脚印,可是,现在他们回不了家乡,见不得爹娘。杭嘉湖平原,鱼米之乡,这里有多少的美好?乡情,亲情,然而,他们的使命要破坏她,要使这里回到兵荒马乱的从前,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们又怎就此忍心?
看到这一切,难免勾起他的思乡之情。
在太湖的南岸,是著名的鱼米之乡,有良田千顷,农桑万亩。
这里有一户人家,高墙深院,白墙黑瓦,镶嵌在万绿丛中。住家姓胡,祖辈靠做丝绸生意和出租土地为生,在当地算得上有影响的家庭,可谓是大户人家。胡家老爷生有三个子女,老三是个男孩,故小名叫阿三,阿三从小聪明,故老爷视为掌上明珠,一心想阿三长大以后出人头地,可是,阿三不领老爷的情,经常和一些同伴玩一些打仗的游戏,自称为司令,还在阿三10多岁时,和几位同伴拦路敲了一位过路人的竹杠,非要人家留下“买路钱”不可,过路人无奈,交了三个铜板才放行。
这件事对阿三以后的人生道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感到,钱就来的那么容易,因此,长大以后,他就拉了几个人,干起了“强盗”的勾当,但他有个宗旨:兔子不吃窝边草,杀富济贫。
胡明康靠窗而坐,望着窗外的一切,他的心乱透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列车缓缓驶进上海火车站。
上海火车站人来人往,提箱的、抱着小孩的,扶着老人的、站口接客的,热闹非凡。
这时列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提着一个黑色皮箱,女的领着一个小包,一副生意人打扮,到了出站口。他们要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他们的皮箱放到了后车厢,他们两一起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马路两侧繁荣的景象,他们无不感到震惊,这是才解放一年的上海……
上海南市一栋石库门的亭子间里,住着一位单身汉,他姓吴,是浙江湖州人,是与胡明康一个村的,而且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年龄也差不多,前几年他也曾经在胡明康部队里当过排长,后来他不干了,来上海老饭店帮助跑堂,今天他刚下班,家里来了二位“不速之客”,就是胡明康夫妇。
老吴从煤球炉上提了一把烧水的水壶,礼节性的给他们两倒了茶,放在两位的面前,然后,给胡明康递了一支劳动牌香烟,又给他划了火柴。胡明康深深地吸了一口,屋子里飘起了一丝浓浓的青烟。
老吴早听说他已在1949年春就去了海峡对岸,现在怎么突然又在上海出现?目的何在?老吴心里有些疑问。但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而且以前还是他的长官,因此,少不了谈一些客套话和别后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胡明康话题一转:“家兴啊,这几年,那么政府对你以前做的事是怎么处理的呢?”
“对我处理?”吴家兴不觉哈哈一笑说:“对我处理什么?派出所人员叫我填个表,把以前的事讲清楚,就完了,我不就是在你手下当个排长吗,连‘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也没给我戴上。”
胡明康惊讶地说:“不是说凡是参加过国民党部队的‘格杀不论’吗?”
吴家兴笑了一笑,并轻松地说:“哪里哪里,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胡明康有了几分相信。
接着说:“老弟啊,不瞒你说,我是前几天才从台湾来大陆,是带着任务来的,回来一看觉得苗头不对,我看老蒋这个天是翻不了了,回去也难,不回去也难,反正都是难,像我这样的国民党的高官,如被抓住肯定是一死,回去也得死,还不如死在大陆好。”看得出胡明康心里有几分忧虑和伤感。他点着了烟,“哎—”的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
吴家兴接着对胡明康说:“那倒不一定。上海滩像黄金荣这样的大流氓共产党也没有杀他呀,他还天天出去钓鱼呢。”
胡明康无不感到惊讶,“是吗?”
吴家兴又说:“这难道还有假的,为黄金荣之事上海滩都在议论,共产党真是宽宏大量,得民心才能得江山啊。”
胡明康这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他也想投案自首的想法。
坐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严美华这时也插话说:“我看也只有这条路。”
吴家兴说:“我看这样,我有朋友在上海市公安局工作,我把你们的情况同他说说,让他牵牵线。”
上海市公安局,一间简洁明亮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一身洁白制服,身材魁梧,看上去十分沉着、威严的同志,正在翻阅着什么文件,他就是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杨帆。
“叮铃铃!”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响了两下,杨帆拿起电话:“喂!我就是,哦!是潘市长啊!”
电话是上海市市长潘汉年打来的。
只听得对方电话里说:“这人非同小可,身上有重要的情报,如果处理得当,对我们彻底清除潜伏在国内的反革命,有决定性的作用,他现在是主动找我们,有自首的表现,我们对他可以采取从宽处理,这件事我们要做到认真细致,甚至天衣无缝,我们要花小的代价获得最大胜利。”
杨帆仔细地听着电话,脸上不断地变换着表情,不停地说:“是!是!”
最后他继续说:“请潘市长放心,我马上去派人转告胡明康,下午就安排接见他。”
当天下午5点,公安人员按时把胡明康夫妇领进了位于上海福州路的杏花楼的一间小餐厅,这里的布置完全是中式的,仿红木八仙桌和座椅无不显示中国文化的魅力,墙上悬挂的万里长城的《江山如此多娇》国画更是恰到好处。
胡明康夫妇俩像犯了错的小朋友,心神不定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公安人员示意他们在这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服务员随后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这时的金明康顿时有种到家的感觉。
不多时,杨帆迈着稳健的步伐,拿着一个公文包进来,坐到桌子前,“来,来,这边坐,不要怕,我杨帆不会把你们吃掉的。”哈哈。
杨帆一句风趣的话,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胡明康夫妇还是胆战心惊地坐到桌子旁。
杨帆示意其他人出去,把门关好,这时小餐厅内只剩下杨帆与胡明康夫妇三人。
桌子上已经放了几个菜。
还是杨帆先说话:“听说你们有事要和我说,首先,我表示欢迎,人民也会欢迎你们,祖国也会欢迎你们,以前走错路没有关系么,现在可以走正路呀,尽管以前你胡明康给人们犯下了罪行,还来得及,我们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你们要争取立功赎罪,争取人民的宽大处理。”
胡明康弓着腰站起来,像一位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转向杨帆,低着头,不停地说:“是!是!我一定将功赎罪,争取宽大处理。”
杨帆拿起桌上的上海“花雕”酒瓶,先给胡明康夫妇斟满,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来!这杯酒,我代表人们欢迎你们,我先干为敬。”
胡明康夫妇拿起酒杯站起来,不知所措,双手端着酒杯,还在颤抖,酒也撒到了桌上,严美华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檫桌子。
“不要紧,不要紧!服务员,拿抹布来!”杨帆说。
服务员拿了抹布,帮胡明康桌前擦了擦,随后出去,关上了门。
杨帆继续说:“不要紧张么,我可以这么说,如果蒋总裁愿意回来,我们同样欢迎,说不定最高领导还会接见他,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中国人么,如果,他不是坚持与人民为敌,我们也不会把他赶下海的么。”
室内的气氛越来越轻松,胡明康心中有说不完的感想,他想:共产党如此宽宏大量,如此平易近人,难怪得江山。
然后,胡明康很有诚意地把这次潜伏大陆执行“紫光”计划的内容、步骤,一五一十地向杨帆作了交代。同时,把一部随身带的一部手提电台交给了杨帆。特别谈到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杨帆脸上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杨帆最后说:“首先相信你们,对你们的诚意表示欢迎,但今后还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你们的行动一切都要听从我们的安排,同时要严加保密,哪怕是再好的亲戚朋友都要保密,这是至关重要的,也是对你们自己负责。”
胡明康不停地说:“是!是!”
杨帆思考片刻强调说:“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怀疑,你们仍然回到滨海去,当作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也便于工作,必要时,你可以与你的下线保持联系,以便掌握动态。当然,至于你们的人身安全你们不必担心,我们会采取措施,保证你们绝对安全。另外也请你们放心,至于对于你们弃暗投明的做法,我们也会做到绝对保密。”
胡明康站起来连声说:“知道,知道。”
至于,这次与杨帆见面,既威严又轻松的感觉,是使胡明康夫妇万万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