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月惨淡无光,这夜黑得可说伸手不见五指。宁羽白暗自纳闷,这许多日子都是月明星稀,不知今天怎么就变天了。不过这毕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念头在他脑中如清风一掠而过,就算没有任何光亮,凭他的目力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御风迅疾,不过顿饭功夫人已凌空于西湖之上。没有了月光,西子湖就如一块巨大的黑布一样,静静地铺在下面。宁羽白身子一低,向着湖中嗖地疾射而去。
“扑”一声轻响,他人已经入水不见,平静的湖面上只不过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水花。入了水的宁羽白灵如游鱼,身子一扭搅起一股水浪便往下冲去。
他速度疾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湖水中央之处,忽然湖底某处水纹一动,善析五行的他立刻感知到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下冲之势不变,手中却已经把琴横了起来。
“嘶”一道几乎看不到的水流在电光火石间自下袭了过来,却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宁羽白目中神光暴射,轻吐一声“喝!”,左手一拍琴面,也不知他压了哪根弦下去,右手已经一划而过,“嗡”一声闷响发了出来。这一划其实可不简单,看起来是一划,实际上七八弦都已经拨过,然后才一扫,只因他动作奇快看起来便如一下一样。
此声“春雷”和当日他初遇金鳞兽之时所发之“春雷”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春雷”与当日琴神所施的“封神”皆是灵霄谱中所载“破魔七音”中的神音。破魔七音并无曲式,全凭琴境之力催动,春雷便为破魔第一音,文冲境里只记载了这一音而已。这七招施展起来虽短,练习起来却是异常艰难,宁羽白两年来也是刚刚练成,不过经过这些日子和金鳞兽的较量,他对春雷的理解也更进了一步。这一响发了出去,只听不远处“砰”的一声,两股声浪撞了起来,却没有了当初那耀目的亮光。
那砰的一声并不响亮,便隔个几丈也听不清了,但是那一响过后,整个西湖似乎都跟着颤了一颤!也不知有多少鱼虾一下子被惊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哗—”那两声交汇的水处猛地一涨,好像有个无水的圆球空间出现了一样,又猛地一缩,一个疾旋的旋涡骤然出现!且就在宁羽白边上不远。
中间众多小鱼拼命挣扎,却摆不脱,一个个都被卷了进去。宁羽白却不着急,收了琴便随那任那旋涡卷住自己,悠悠然转起圈来,还未等他卷到旋涡中心,那旋涡力道忽失,径自慢了下来,片刻之后竟消失了。
鱼儿们顿时四处乱跑,宁羽白伸了个懒腰,看着那许多小鱼游过身边,还时不时地出手摆弄一下。
“呼啦啦”一下子鱼群变得规矩起来,通通往一个方向跑了去。宁羽白一转头,一个巨大的身影在身后缓缓游了过来。宁羽白咧嘴一笑,开口道:“蛟兄,你的力道控制的可是越来越好了!”
金鳞兽拨愣着大脑袋绕着宁羽白转了几匝,将头晃了晃,探头探脑地不住往他身后看去。宁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卸下了竹筐将里面的三四个猪脑袋往水中一抛,金鳞兽顿时迅速地一转头,长舌一卷,三两下便将那些东西全部消灭干净,然后意犹未尽地绕着宁羽白又绕了一圈,看到筐子见底了才一个翻身,懒洋洋地沉了下去。
金鳞兽沉到了湖底,直到脊背贴到泥沙了,才又一个翻身,无聊地吐起水泡来。一影忽坠,宁羽白也跟了下来。
“蛟兄,”宁羽白郁闷道,“你吃的是快,可不知道我买的时候要花多大力气哦?”金鳞兽眼珠转了转,却没有理他。
“我要每天去城里的铁匠铺帮工呢,又不能露出异像惊世骇俗,所以只能十份力出一份,才能赚点银子,你想想,难受吧?”
“呼噜噜……”又一传水泡自巨蛟口中吐出。
“唉,这个道理你也知道的,就和你只能偷偷藏在湖里修行一样,要是没事就出去兴风作浪害害人,早晚要遭天谴的嘛!所以,我就只能买这么多了,你再加加油,再来一声惊神吼吧,好不好?”宁羽白说罢飘到金鳞兽头前,期待地看着它。
那玄纹金鳞兽不但不理他,反而晃了晃身子,慢悠悠地往别的地方游去了。宁羽白见言语无功很是失望,可又不甘心离去,飘在原地发起愁来。
“对了!”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笑了笑。
铮铮淙淙,宁静的西湖中灵动的琴声忽地响了起来……
湖外,天上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稀稀落落的雨点落进湖中,也打出了千万点涟漪,若不是天黑难视,想必又是一番景色。雨下了有一炷香时间,便停住不见了。忽地湖面一阵翻滚,哗啦一声在水中跃出了宁羽白来,他约摸辨了一下方向,身子一转向栖霞庄飞去。
在空中吐了一口气,他只觉得心胸开阔颇为高兴。方才在湖中鼓了一曲“碧海天光曲”,引得润雨下落,玄纹金鳞兽听了顿时高兴不已,围着自己转个没完,临走时还赏了一记惊神吼,看来这家伙倒是颇吃这方面的贿赂。看了看天色,仍是没有月光,离天亮也该还有些时间,便提了风头直奔栖霞庄而去。
那御风之术虽比不得驾剑光翔遁瞬息千里,却也是道家仙法不比凡俗,十几里不过一会便到。眼见着一片茂密树林已在眼前,宁羽白却陡然停住了!
遥遥望去,林中竟是烈焰冲天,看位置恰好是栖霞庄所在的位置!宁羽白顿时大惊失色,栖霞庄乃是仙庄,怎会起火?他立刻加速向前奔去,忽地他又停住,心里打了个突儿:“就算栖霞庄真的失火,其外有周天衍生阵围护,在林外应该也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情形才对,现在怎么会如此清楚的显现出来呢?他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感到有点不对劲。
身形疾转,宁羽白转了个圈,望栖霞庄北面飞去。栖霞庄坐北朝南,北面正好是庄子背后,也就是朝霞园所在。他转到庄后落下风头,徒步走进林去。
进了林内果然不出所料,周天衍生阵竟已失效!宁羽白径直走过连点反应都没有。他越走便越心惊,只因离内越近,他越感觉到那火势之大。按说自己离开之时庄内都已歇息,哪有点火的道理?心内着急三两下穿入过树林去,眼前景象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刚一出阵还隔了三五棵树,立刻便有热浪扑面而来,只见庄子里烟炎张天,围墙内是一片通红,两座高楼正被烈焰裹着烧得噼啪作响,忽然轰隆一声,远处的沉香阁已经倒了下去。宁羽白看得心急如焚,不晓得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正待入内,可是偶然瞥到一处心里顿时再咯噔一下,忙把身形隐在了树后。
高墙外不远的一处阴影里,跌坐了两个身影,俱是面朝着墙,手按长剑窃窃私语,似乎正在戒备着什么。宁羽白眼力非凡,他忽地发现那二人衣饰服色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一思考顿时大吃一惊,那不是和两年前的黄泉剑派一样么!
“萧天南又来了?”他心中巨震,额头上不禁渗出了汗珠,萧天南的本事他早已见过,如今师父又不在,庄里的那种情形,莫非……这下可不妙了!
宁羽白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样了,不过看这后庄处都有人守着,想必是有备而来,再加上紫杀神这个恐怖的名头,他有点不敢继续想下去。俄而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了咬牙,倏忽一闪人已不见。
那边两人坐在地上,膝头都横着剑,左首疤脸短须者道:“师弟,你说师尊为何不要我们拦住刚才那支求救信剑?莫非师尊有把握连剑盟援军也吃掉不成?”
右首矮胖之人忙道:“嘘……师尊的想法可不是我等能妄自猜测的!你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不放走这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就行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我们计划天衣无缝,这章家又没了上次的高人相助,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就不信有谁能逃出师父得奈何剑不成?那援军再快,等到了这里早就剩下一片废墟了。”他还要说,忽然疤脸人打了个手势打断了那九师弟。两人一下子都抓起了剑,凝神戒备起来。他们都感觉到什么地方有点异常,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
疤脸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矮胖子道:“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窥视着我们!”疤脸道:“没错,正是这种感……”话还没说完,两人坐下土地忽然生变。
俩人本是盘腿打坐在地上,那土地一下子变成了流沙一般,直把两人迅速地往下拖陷着。两人大惊,顾不得想怎么中了埋伏,将身一拔就欲纵起,可那流动的土地好像活了一样紧抓住两人,急切间竟纵不起来。正挣扎间,只听忽的一声,一团车**小的火球从墙内火场里直奔两人飞击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捏诀出剑,只见两道紫黑剑光闪过,那火球顿时被打散。两人方奇怪怎么如此简单就破了敌人招数,忽地同时觉后脑一震,齐齐昏了过去。
宁羽白自土中闪出,心中更加沉重。他方才在土中听了两人谈话,顿时惊讶异常。七弦子临走之时只说东海有事,将灵霄谱交给了宁羽白便急匆匆离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连庄内下人都不知道,黄泉剑派如何得知?此事异常严重!宁羽白打晕二人丝毫不作停留,飞身跃墙而入。
墙内早已是热浪冲天,通红的火舌到处舔噬着在起范围内的一切,朝霞园里的几栋楼阁也都是到处冒着烈焰。宁羽白身怀五龙昊天令,就在火场中纵穿而去也没沾上一点火焰。几个起落间他已出了朝霞园,四下一扫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也不知道庄内之人是死是活,心中忧急,忽透过火光看到东南方上剑光宏烈,他识得那是章伯伯寝室之处,忙一矮身疾闪了过去。
正疾奔间,忽地瞥见地上卧着一人,他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升起,停了下来。几步的距离,好似走了几个时辰,宁羽白终于到了跟前。将那人脸面翻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章大哥!”
章孟玄双目圆睁,咽喉上一个血洞已经开始凝结,身体冰凉,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宁羽白抱住那僵硬的尸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不过出去两三个时辰,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望着章孟玄苍白的面孔,早已呆住了。
章孟玄的尸首在怀里冰冷着,宁羽白已是热泪盈眶。事情变化得太快,他真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章大哥豪勇的血竟已冰凉,多年前那小村中的一幕幕,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
那一具具尸体、浓烈的黑雾、诡异的闪电……宁羽白猛地醒了过来,“不,绝不能让那些事情重演!”他猛一摇头,咬牙擦掉泪水,对章孟玄磕了个头说道:“章大哥放心,小弟绝不让你白死!”说罢抚平了章孟玄双目。
章孟玄依旧冰凉着没有反应,他手中握着的仙剑闪着淡淡紫光,上面粘满了鲜血和泥土。想必他临死之前还在奋勇作战吧?宁羽白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他拾起那把剑,缓缓站起,狠狠望了那斗剑之处一眼,飞身纵了过去。
此时的栖霞庄到处灰烟弥漫,屋宇尽在火中。宁羽白迅速靠近目的地,那是章雄楼住的院落。他跃过矮墙,转到一栋喷着火舌的房子角处露头一瞧,只见天井院中站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俱是土黄布的长衫,一个个背插仙剑仰头观望着天上,两年前那两个斗剑的老头也在。
终于发现了敌人,宁羽白缩回了头,面沉如水,左右略作观望,转身跳进了那大火熊熊的屋中。他身怀五龙昊天令根本不惧火焰,这大火反而成了他的最佳掩护。他在火中行到已经塌了一半的墙边窗旁,偷偷地盯住了场中的局面。
场中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却都看不清面貌也不知是谁。宁羽白便又把眼光望天上一瞧,这才看清了状况。空中剑芒四射,激烈的震动连在地上都感觉得到,三个人影连三把剑纵横交击,打得是山摇地动。
宁羽白仔细一瞧,认出了那三个人来。其中一紫衣银发老者,挥着巨大紫黑狂岚的正是当初曾来过栖霞庄的紫血昆仑萧天南,另两人一人高大威猛手引紫色长虹,正是紫虹神剑章雄楼,还有一人也是身形高大,银须鹤发,飞剑宛如一道紫烟,却是栖霞庄二庄主章雄卓。
看到二老还都无事,宁羽白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空中战斗,他又紧张了起来。因为两位伯伯的情形颇有些不妙,已经被萧天南三次连斩劈得节节后退。萧天南真不愧是四大杀神中人,紫岚暴窜,飞动时鬼号之声欲裂人耳,端的是声势惊人之极。章家两位伯伯虽然是剑盟中的掌门级人物,可是遇到这比俩人加起来还老的紫杀神,还是免不了步步后退。不过虽然如此,看来萧天南要拿下二人恐怕也还要些时候,宁羽白看着就欲出去帮手,可一想自己这点斤两,还不够萧天南一个小指头呢。出去了恐怕反而拖累二老,只好隐忍不发,躲在火屋内一边观察一边心焦不已。
此时萧天南久战不下,似乎开始有些不耐烦,剑势愈加凶猛起来,连串重击,只听空中当、当巨响不断,二老连续招架,只磕得火光迸溅不已,在空中宛如礼花般眩目。两人气势更是矮了一截,却也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萧天南一时也奈何不了二人。正在此时忽听一声疾喝:“休伤我二位哥哥!”余音还未结束,庄子南面空中陡然飞来一道光华,直插入三人战团中去。
当的一声,那剑架开了萧天南一剑,人影一闪,章雄烈现了出来。章雄楼与章雄卓一见,气势顿时为之一涨,也顾不得说话,两人奋起余勇,御起双剑与章雄烈齐战萧天南。萧天南一见,哑声道:“哼!也好,一起来也免得我一个个费劲儿了!”口中虽然这么说,可是也被那三人扳回了一点劣势来。
宁羽白在下高兴不已,至少情势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章家三人撑上一阵应该没有问题,只不知那时剑盟的援军能不能赶到。这时只听天井中一人粗声道:“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忙早点把那几个老东西宰掉?”宁羽白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老头,一边掣出一柄重剑,一边和头前一人说话。前面那人背对宁羽白看不清脸面,却也是年岁不小了,缓缓道:“师父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不说话,你敢上去?”后面的老头闻听便不敢再言语,众人仍是紧张看着天空中的剑斗。宁羽白听得也把心放下了一点,毕竟只有萧天南一人总比黄泉剑派集体群上压力小得多,于是紧盼着萧天南碍着面子不要叫弟子帮忙才好。萧天南也果是听话,始终没有出声叫人。
天上三人大战紫杀神,虽是扳回了些劣势,可仍没有占优。三人分开三个方向,飞剑斩击,萧天南以一敌三仍是游刃有余,三人的心不由得越来越沉重。这边章雄烈急了起来,猛将剑一收,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了剑上。章雄楼章雄卓两人一看忙大叫道:“三弟不可!”一纵身同时向萧天南扑去。只因章雄烈那架势分明就是“紫霞诀”中的一式拼命招法,唤作“紫霞流丹”。此招将人之毕生精元附于剑上,人剑合一作致命一击,威力无比。不过即便伤了敌人自己也再活不了多久,所以为紫霞诀之禁招,不到山穷水尽之时章家人不会使出这一招。章雄楼章雄卓没想到三弟要出这招,赶忙想要阻止他却也来不及了。
章雄烈所持之剑被血一喷上,顿时红光大盛,一道耀眼的紫红光芒亮了起来。他手捏剑诀,大喝一声人剑合一,向萧天南直射过去,竟是后发先至,一道紫霞立刻已到了萧天南眼前。
章雄楼与章雄卓各自怒吼一声,飞剑直奔萧天南而去,只听萧天南大笑一声,却不用剑,右手蓦地一伸,黑气纵横间将那紫霞流丹一式一把抓住了,章雄烈连人带剑竟然都被封在了他手前的一团黑气中!后面章雄楼章雄卓目眦尽裂,催发仙剑已到了萧天南背后。
电光火石之间,萧天南猛一回身,竟将章雄烈扔了出去。章雄楼身位在前,大骇之下急忙收剑,毫厘之差避过了章雄烈的身体,将手一伸一把把章雄烈抱了过来。后面二弟章雄卓已经冲了出去,“当”的一声与萧天南拼了一剑。
萧天南磕过章雄卓一剑,诡异地一笑,猛呼了一口气将手一挥,剑诀指处紫岚横生便朝三人扫了过去。章雄卓忙又挡一剑,那紫岚余势不竭将章雄楼两人也包了进去。章雄楼仓促间也不及察看三弟如何,引剑又是一挡。又是“当”的一声,只震的章雄楼手臂酸麻,险些捏不住剑诀将剑抛了出去,他正要再作招式却蓦地感觉胸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柄泛着红光的紫色长剑已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大哥!”章雄卓回头看到章雄楼身后紫红的剑尖透背而出,禁不住惨号一声,可是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双手握剑的人!
章雄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