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七弦谱云:“境通文冲,曲曲飞仙;境至武破,弦弦破敌。”灵霄七境中,至武破境开始琴曲皆能做刀剑之用,克敌制胜,不过那文冲境却是不能。宁羽白两年来学琴只通了文冲境,琴曲可灵感万物,只不能伤敌,所以与人争斗还是要靠月华仙剑和五行正法,可惜道行又都不甚深,所以更不是那三人对手,那紫剑被他拼命催发剑华出来,虽敌过三人一剑,却也断了,如今就只剩一法。宁羽白叹了口气,自背后解下琴来,撇去杂念宁神定气,三剑及面犹如不见一般,按定弦式,右手轻拨,一阵低沉之音霍然而出。
春雷乍响!开始还是哑然艰涩的低沉琴音,猛地变成如闷雷出平地,轰隆一声炸响在四人中间!雷鸣子三人竟掌不住仙剑,三把剑登时被炸得四散纷飞,钉地的钉地,飞天的飞天,雷鸣子、沈从龙、霜月子纷纷身躯剧震,都晃了几晃,花园中狂风忽起,连天也一下子阴了下来,那余音仍不散去,还在天边阵阵翻滚。
三人被震得傻了一般,竟一时都僵住了,转眼天光大霁余音消散,三人才如梦方醒。再看园内,已没了宁羽白身影。沈从龙一跺脚:“竟给这小子跑了!”
紫霆招手收回仙剑“仙雷”,冷笑一声,将手一指道:“看他能跑到哪去?”俩人顺其手指一看,果见远处空中一个细小身影正在疾飞。紫霆又一瞥前方土地,只见方才宁羽白坐过的地方之前有着一滩血迹,道:“他受了伤,如何逃出我等手心?追!”
三人方要起身,忽听园外有弟子高声喊道:“三位师叔!章家三庄主受了重伤,被我们找到了!”紫霆眉头一皱,当机立断对二人道:“我来料理这事,你们去追他,不必留活口。他受了伤又没有剑,若是拿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沈从龙二人道声是,起身驾剑光直追宁羽白而去。紫霆往那方向望了一眼,眼中狠毒之色一闪而过,转身出园去了。
宁羽白御春雷震吓住了三人,纵身御风望东便飞。他心知三人不片刻就会追来,当务之急乃是找个地方藏身,那东面乃是杭州城,若是到了这等人烟稠密的地方,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于是也顾不得伤重,一道风烟直奔杭州府而去。未飞多远回头一看,果然见栖霞庄上腾起一白一银两道剑光来,却没有紫霆的红光,不知他为何没来,却也不敢多想,只是咬牙往东急飞而去。
沈从龙与紫寒两人纵起剑光直追宁羽白,虽然晚了些,但是御风却比不得御剑疾快,以宁羽白现在的速度可日行千里,可御剑慢的也可日行三千里,所以三人之间的距离片刻之间便缩短了不少,虽然杭州府已是近在眼前,可恐怕到了杭州府上,也容不得他下落了。
果然,杭州府刚在脚下,两人追着宁羽白也已不过几丈距离,宁羽白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房屋街道,如今已是清晨,道路上已有了些人,他怕万一自己落下去两人忙中出剑伤到旁人,只好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飞去,事到如今,只好走到哪算哪了。后面两人也怕他往下方随便哪个地方一钻,到时候哪里找去?更是紧追不舍,眼看便距离不过丈许。
前方粼粼银光突现,嗖的一下西子湖已在脚下,迎着清晨的朝阳霞光,万顷碧波荡漾,真是人间美景!可宁羽白瞧见反而是另一种心思:“罢了,死便死了,能葬身这西子湖内也算是我的造化!”他心中苦笑,情知是避不过去了,便有些分神慢了下来。身后那两人抓住机会,沈从龙大喝一声,身形一停,落星剑光刷地不见了踪影。
宁羽白正疾飞,忽地心头一明,将头一摆身子猛往左一偏,差之毫厘躲过了迎头飞来的落星剑。可是那剑方显便灭,又在宁羽白头前疾闪而出,亏得他明晓素金正法,预知有异又猛地翻身下坠,落星剑又擦着头皮过去了,宁羽白早出了一身冷汗。还未及有什么动作,抬头处却见一轮明月般的光晕当头压下,此时再也无处可躲,宁羽白一咬牙,无奈地递出了那把断剑。
“砰”一声闷响,宁羽白又是一口血涌了上来,哇地喷了出去,人就如断线风筝一样直直地坠了下去。
沈从龙在空中停住,暗忖道:“这小子倒有些鬼门道,竟躲了我两剑过去,不过我这‘星罗棋布’第三剑定要了他的命了,师姐偏又和我抢功劳!”见紫寒捏剑诀又要再斩,出手拦道:“师姐且慢,莫要了他性命,这小子太过猖狂,捉活的方显我等手段!”说罢将身剑合一便往下冲去。紫寒眉头一皱,却也未加阻拦。
宁羽白受那剑一震伤上加伤,喷了口血出来便控不住风势,一个跟头便直往湖中跌了下去,恍惚中看到上方沈从龙纵剑光下来,暗叹道:“死便死了,只是死在这厮手中真是叫人心有不甘!”想罢将眼一闭,就等他来抓。
沈从龙瞬时赶上宁羽白,将手一伸一把抓住他的衣带就欲上飞。忽然耳中听得紫寒喊道:“师弟小心下面!”他心中一愣,也不知紫寒指的到底是什么。忙低头时,却见正下方处白花花水浪翻滚,好像开了锅一样,心中便打了个突儿,忽地感觉有异,暗叫一声“不好!”直觉地将剑诀一捏,落星剑化道白光直击而下。
浪花忽然分开,也不见什么东西射出,只听“嗡”地一声,沈从龙手上猛然剧震,紧接着心头一胀,虎口处竟渗出了血来!剑诀再也捏不住,落星剑被冲得倒撞而回,啪地撞在了胸口。这时耳中才听到一声宛如龙吟的怒吼声:“吼!”整个人一个跟斗翻了出去,宁羽白也拿不住,刷地扔飞了出去。半空中紫寒大惊失色,捏决冲出将沈从龙一把拉了过来,才想再去抓宁羽白,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水中巨浪狂翻,浪花开处一条无角蛟龙暴跃而出,血盆大口张开,竟越过数丈高空一口咬出抛落的宁羽白,那斗大的金睛还盯了紫寒一眼,巨大的头颅跃到最高处停了片刻,才叼着宁羽白往水中坠了下去。紫寒愣在空中,眼看着那巨蛟巨大的身子钻水而入,大尾还摆了一下,拍起了丈许高的水花来,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空中两人一阵沉默。
“那……是个什么东西?”沈从龙定了定神道。
紫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它把宁羽白吃了?”
紫寒仍旧没有说话,紧皱着眉望着那下面尚未散去的微微波纹。忽地回头道:“回去禀告二师兄,请他定夺。”沈从龙只好点了点头,两人驾剑便往栖霞庄而去。
这一番争斗,惹得金鳞兽出水衔宁羽白而去,幸而是朝阳尚未全升,湖边无人,否则又不知要传出哪番“龙王出水”之类的传说来。紫寒两人去后,西子湖复归宁静,便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又是一天艳阳高照,说不出的山美水好。
宁羽白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睡过去了一般。忽地手指一阵抖动,紧皱着双眉,不一会冷汗也流了下来,猛然大叫一声“章伯伯”,翻身坐了起来。他睁开双眼,才知道那是个梦。
“呼……”他长出一口气,又喘了两口,抬头才发现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个洞穴,自己正坐在穴中央。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想起自己被紫寒沈从龙追赶,沈从龙纵下剑光来拿自己,然后猛然一阵剧震,模糊中看到了玄纹金鳞兽出水来,自己便人事不醒了,却不知又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想罢踉跄着站起身,观察起这个洞穴来。
看前方,洞穴宽大,站上几十个人是没有问题,壁上却不是石壁而尽是些土壁。洞中干燥,一条甬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方。自己的脚旁摆着原本在背上的琴囊,宁羽白刚要弯身拾起,却猛地一愣。身后一股无边无际的水意将他包容在其中,便是在西湖之中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烈的碧水精华之气,他讶然转身,却没看到原本以为的无边大海。
背后仍是一个洞穴,只是一块石头上放了个珠子,通体圆润,晶莹剔透。在这洞穴之中本无光亮,原来是那宝珠散发出蒙蒙柔光,照亮了整个洞穴,比烛火之光还要明亮。一股浩浩荡荡的水之精气自珠内散发出来,宁羽白自悟玄水正法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强烈的玄水之精,心中大讶,走到近前凝视那珠,发现竟有一条蟠龙细纹刻在那珠上正围了珠子一圈,将宝珠分成了上下两半。他信手拿起了那珠子来细细观看,但见那龙栩栩如生,云生雾绕仿佛就要破珠而去一般。宁羽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皱着眉头将那珠翻了个个儿,想要换个角度看看。这下子却不得了了,忽然听甬道那边哗啦啦的水声震耳,竟似有大水一下子涌进了洞来。他大吃一惊,不知怎么的洞中会有水涌进来,忙把那珠原样一放,就要出去看看。可是那珠子一转过面来,甬道中水声哗哗,竟又退了回去,半刻功夫便无声无息了!
宁羽白心中奇怪,看着那珠儿若有所思,忽而伸手又拿起珠子翻了个个儿。果然,洞外又是哗啦啦的水流之声,他没有再翻,不片刻功夫滔滔大水竟然已冲进了洞中了!他眼见得水到,慌忙把珠一翻,那本来已经涌进的白浪却好似有个无形的东西推着一样,刷地退了回去,就好像从来没进来过一样。
宁羽白一吐舌头,心中暗道:“翻则避水覆则引波,天下间竟有这等宝贝!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他还在想着,忽听外面一声蛟鸣传进洞来。宁羽白识得是金鳞兽的声音,放下了珠子便往洞外奔去。这一奔胸中顿时一痛,才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只好扶了墙壁再走出去。
甬道曲曲折折,斜斜向上延伸而去就像楼梯一样。宁羽白踏着崎岖不平的土地往上走,不一会到了洞口,奇异的一幕才现在眼前。洞口足有七尺方圆,但见上方万钧湖水压住,却不泄进一丝一毫来,平平如镜面一样。宁羽白心知必是那宝珠的作用,当下想看个究竟,便捏了避水诀纵出了洞去,四周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在西湖之中,那洞乃是湖底一个深窟。
忽又听一声蛟鸣,扭头一看,不远处的地上懒洋洋地躺着那金鳞兽,大眼睛看着自己,下巴搭在地上,正在百无聊赖地吐着泡泡。宁羽白心中一暖,分水移了过去,到那蛟头前道:“蛟兄!是你救了我?”
金鳞兽两撇胡须一甩,半答不理地开口“嗷”了一声,算是答应。宁羽白漂了过去,口中道:“我都以为必死了,真没想到会是你救了我。”说完,扶住金鳞兽的头,费力地坐了下去。他记得在丹室为找章伯伯找药的时候拿了一些,便掏出几个小瓶来把疗伤丹药各吃了几丸。方才发动避水诀动用了功力,有点触发伤势,令他咳嗽不已。
金鳞兽却把头一扭,宁羽白便靠不住倒了下去,还在奇怪时,金鳞兽把大嘴一拱,便把宁羽白给顶到了头上,身形扭动往那洞口游了过去,到了跟前将头一钻就爬了进去。金鳞兽在水中行动如风,离了水却有些缓慢,四只爪子抓地慢悠悠地进了洞穴,头一低把宁羽白放在了地上,摇头鸣叫了两声。
“蛟兄莫不是要让我在这养伤?”宁羽白问道。
金鳞兽点了点头。
“唉……”宁羽白长叹一声,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再看看眼前的玄纹金鳞兽,摇头苦笑道:“那些能飞天入地的人却还不如你这不会说人话的兽有情有义。”金鳞兽歪着头看了看他,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叫了两声,转身摆尾出洞而去,只留下宁羽白清静一人。他呆呆地看着身旁的宝珠,脑中却开始不断地重复上演着章雄楼死于碧落派毒手的那一幕。
“若是我有师父那样厉害,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他暗自问道,“如果我能一击震走萧天南,他还会来吗?那样章家所有人还会死吗?章伯伯、章大哥、章二哥……”他的目光渐渐转向了地上的琴囊,走过去缓缓地取出了琴,横在了膝上用手轻轻抚过,脸色严肃了起来。
自己的这点本事,和那些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他们如今肯定在搜寻着自己,若是再遇到,又能有几个玄纹金鳞兽来救自己?想到这,一探手自怀内掏出了那本《灵霄七弦谱》来。
曲谱不知是何物所制,封面上细细金丝编就,在珠光下竟熠熠生辉。宁羽白打开来,翻到一页,只见头里写了几个篆字—“珑天钩月曲”,下面又注释了几个更小的字—“武破玄关曲”。宁羽白一看那几个注释的小字,心神不由得一振。这曲既然又叫做“武破玄关曲”,莫非就是武破境的冲关之曲?要知这曲乃是文冲十二曲之最后一曲,宁羽白修炼谨遵师嘱,循序渐进练习各曲,昨晚刚领悟第十一曲“碧海天光曲”,这第十二曲却还没看过。如今看到竟然和武破境有关,不由得大喜,也不顾有伤在身,当下按琴对着曲谱操演了起来。
玄纹金鳞兽刚出洞不久,还在湖底蛰伏,忽听洞内传来了阵阵琴声,它也知道那定是宁羽白在抚琴,当下耳朵一竖,倾听了起来。可没听三两声就把头一拨楞,那是什么曲子啊?全不成调,简直就像是三岁小孩在琴上乱弹一样,虽然比那次他在湖心弹奏的魔音强上百倍,可是也实在说不上是好听,和他平时的曲子更是天壤之别。金鳞兽疑惑地歪着头听了半天,实在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头一埋,全当做没听见了。
可在洞内,宁羽白的感受却是完全不同,他正全力催发着文冲琴境,驾驭着那首“珑天钩月曲”。此曲奏来缓慢,又与其他琴曲完全不同,曲调根本没有规律,乍一看就是乱弹。可当他将曲境攀至文冲境时,那曲的神奇之处立现,一音方拨出,宁羽白只觉百会穴上忽地一跳,下一个音弹出时,玉枕又是一跳!紧接着嘈嘈切切,琴音随手而出,而每拨出一响,便有一处穴脉随之搏动。全身经脉仿佛随着琴声起舞一般,也不管什么手三阴、足三阳、阴阳跷维、带脉冲脉任督脉,直把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纷纷搏动起来,真是酣畅淋漓!宁羽白也早已沉浸在那奇妙的感觉中。穴脉每跳一下他便感觉灵息强了一分,周身三千六百孔窍尽皆跳过,整个人就似脱胎换骨了一般,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只凭着灵台一点灵光遥照着琴曲,到底是人在抚琴还是琴曲带人已经再也分不出来……
说不上过了多久,红日渐渐西坠,夜晚悄悄地降临了,西子湖周围也渐渐地静了下去。夜越来越深,直到月上中天,杭州城里家家闭户,灯烛皆灭,梆子声响,已是到了二更时分。西湖岸边泊着的一艘画舫却仍亮着灯火。舫内有一道一俗,却是紫寒和沈从龙。两人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哗啦啦一阵水响,水中忽然纵起一人来,啪地站在了甲板上。他身着水靠,背背长剑,不顾身上淋漓的湖水,抱拳向两人道:“禀两位师叔,弟子在水下这许多时候,没有发现任何怪物和宁羽白的迹象。”
沈从龙紧皱着眉摆了摆手,那人才起身走到了他俩身后。在他俩身后已经站了五六个人,也都是水靠着身,也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沈从龙回头挥退了几人,对旁边的紫寒道:“五师姐,捞了这大半宿什么都没有,他会不会真的被吃了?”
紫寒摇了摇头道:“方才我问过船家,他说西湖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水怪,要不然哪还有人敢来游玩赏景?可那此地多少年来都不曾有怪物吃人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今天单单就有怪物会叼宁羽白下水,难道不可疑吗?”
“是啊!章老三说那怪叫什么‘玄纹金鳞兽’,来了三年了从不见兴风作浪,难道会和宁羽白有什么瓜葛?”沈从龙疑道。
紫寒道:“我们告诉章老三是宁羽白趁着章老大重伤杀了他,他差点把牙咬碎,还指定宁羽白就是内奸,想来应该不会对我们说谎。不过他也不知道那怪物怎么会和宁羽白搅到一块。”说完忽地叹了一口气,又道:“真想不到宁羽白竟然成了琴神的弟子,这下倒麻烦了。”
“哼!”沈从龙不屑道:“琴神只是琴弹得好罢了,又不见得有多厉害,再说就算是琴神也要讲理吧?那宁羽白潜入我派图谋不轨,又意图奸淫赵家侄女都是证据确凿,这次我们做的又是神不知鬼不觉,他能说出什么来?就怨自己收错了徒弟吧!”
“上午那一声琴你忘记了?”紫寒一句话问住了沈从龙,沉默了下去。紫寒又拢了拢紫纱道袍道:“唉……反正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后悔也没有用。如今之计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一做到底了。”语调一转又道:“走吧,这么久连一半西湖也没搜全,再说那宁羽白会土遁,若是活着说不定也早就跑了,在这守着没什么用。”
沈从龙紧锁着双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意看了看天,就要招呼弟子离开。可他忽然一愣,随后一摆手阻住了正要御剑的紫寒,身形蹲了下去,口中道:“你看!”
紫寒也是一愣,忙往天上看去。
黑夜之中,竟有一大一小两道霞光自南而来,初时还在天边,不片刻便已到了近前,向着西子湖一闪而落!
紫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