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我来验你,若是过不了关,还要再呆三日!”想着邱清池临走前得那句话,宁羽白不禁苦笑,同时一丝暖意也悄然浮上心头,长吸了口气,清了清心神,坐在石台上,抬头向前方石壁望去。遍壁铁划银钩,笔体削劲,细观处横竖撇捺皆若飞剑飘舞,锋芒似敛非敛,似露非露,虽不见剑却觉得剑意扑面而来,宁羽白不禁一震,凝神看了下去。
“剑分两刃,意存一心,银丸纳火,气泻斗金,灵台冲岳,丹犀转魂……”宁羽白读后只觉心中一动,似乎捉到了点什么,又一气读下去,却是越读越心惊。片刻过后小半壁已经读完,他不禁闭目收神,暗自品味琢磨起来。原来这壁上剑理所载不仅与自己所学碧落诀大相径庭,而且和天下其他各派飞剑也都大不相同。据他所知,天下御剑各派大都是以术御剑,运用法力,来去如电,上可达九霄重云,下可入万丈碧海;又可变幻飞剑,化影易形,施出各种不同的变化招数来。例如碧落派剑诀师法天象,有雨雪风雷等变化;而秋水派八方玲珑诀则凭一大七小子母飞剑连环进击,结剑阵克敌;天罡派则又是借北斗星辰之力于剑,又能借剑照人七处生死大穴,临敌作战各各变幻无方,机巧百出。但这壁上剑理却别出机杼,一剑便是一剑,似乎全无任何变化,但其中的炼剑之法却令宁羽白有振聋发聩之感,其上言“以不易辟万变,以一意破万相,至灵锋锐利无咎”一句,更是如一道电光闪过宁羽白心中,推翻了他从前对御剑之术的理解。
“是啊,若能做到至锋至锐,便如七大神剑,斩断一切阻碍,便有万般变化又有何用?”宁羽白兴奋地想到,禁不住心跳加快,双目慢慢睁了开来,如饥似渴地往那壁上看去。这一下心思飞动,片片文字有如激流冲进脑中,但觉其中字字真金,看到兴处有如黄钟大吕响在耳边。慢慢地令他完全沉浸到其中,体内灵息随着阅读激荡不已,禁不住想要舞弄一番,心念一起,灵犀剑已腾在空中,武破境心法随之而发,可不想此时竟脑中嗡的一声,整面墙壁上的字竟然齐齐颤了一下!恍惚中,所观之字仍是一字,但周围那些刻字却仿佛一下子都活了一般,每一笔划都如小小飞剑,径自转游起来,可宁羽白目光一到却又凝成石字,一动不动,方才所观之字却又活了过来。一时间眼光所到之处字皆不动,余光所及之字却都颤动不止,隐隐间竟是剑意四射。宁羽白心中一动,索性眼睛不再追索活字,只将视线放到无限模糊,目在无单字却有全壁,霎时便陷入茫茫剑海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再没有石壁明珠,宁羽白木仿佛坐于无限空荡之中,只有四周万点闪亮光芒萦绕,犹如无数出鞘飞剑,轻轻颤动不已,片刻间却又变幻成数把大剑,飘游不定。宁羽白正在惊奇,忽地,左上方一处轻光一闪,似有一股飞扬剑气直击而下,宁羽白只觉面上神庭、上关,身上云门、灵墟穴俱是一麻。他心道不好,灵犀剑方一阻挡,剑光已逝。右上却又有一点剑光扬起,灵犀再动,气户、中府、期门等穴一麻,剑光又已不见。转瞬间,宛如流星阵雨般,数十处光芒爆起,剑意纵横而来,乍现便无,宁羽白根本来不及阻挡,也不知有多少个穴位麻过,头上冷汗直流,竟有一股气流缓缓自丹田内形成,推着他驱动仙剑,围着自身飞舞起来。光芒越闪越多,前后左右到处都是,那气流也越来越快,传经走脉有如电闪,灵犀剑拖出一圈长影,好似有一条光带绕在了宁羽白周围,狂旋不止,有如一场光芒的龙卷风,风中心,宁羽白的身体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光点闪烁终于慢了下来,剑气也不再射出,忽地,周围光芒骤然齐亮,又倏地暗了下去,石壁悠悠复现,宁羽白的精神也宛如湖中出水的人看见天空,终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灵犀停止了转动,他的人也缓缓落了下来,又盘坐在了石台上。
眼中又看到了石室,上方明珠的蒙蒙青光也又亮了起来,宁羽白不禁长吸一口气,复又吐出,卸去武破境心法,闭上了双眼。方才一番变化,虽然不能骤然提高他的道行,却已经让他领悟了壁上剑理的修炼之道、行气之路、运用之法。当下闭目凝神,细细回味起来。灵犀剑悠然在四周飘荡,闪动着无暇的莹光,似乎比从前又润了几分。
石室中不见天日,又不知过了多久,宁羽白终于睁开了眼睛,中间却似又多了一分明悟。收回灵犀,他复又望向石壁,看着上面的刻字,似乎又不断有新的领悟出现,让他又陷入到沉思当中。
“嘭嘭嘭嘭……”一阵急促而细微的脚步声忽然响在他的耳中,打断了他的思路。宁羽白不禁一惊:“难道这么快就三日了不成?怎么我只感觉一瞬间似的?”当下睁眼往旁边门口处望去。
那石阶甚多,又过了一会门口才出现了岑敬轩的身影。“敬轩大哥?”宁羽白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何不见邱清池的身影。岑敬轩面色与平时不同,肃目凝眉,一派心事重重的样子,背上竟背了剑,迈步走了进来,宁羽白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宁老弟,”岑敬轩边走边道,“今天进展如何了?”他脸上带出一丝笑容来,到了石台之前。
宁羽白笑道:“略有心得,敬轩大哥怎么来了,邱伯伯呢?”
岑敬轩顿了顿,踌躇了一下道:“上边来了些人,师父正在应酬,这些人你不宜见,师父特地叫我来嘱咐你,叫你不要上去。”
宁羽白闻言一震,看来敬轩大哥确是不大会说谎,有什么人是自己不宜见的呢?他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不禁叹口气道:“是不是碧落派来了?”
岑敬轩忙哈哈一笑,拍了拍宁羽白肩膀道:“哪有那么快,说来就来?不过是几位道友,你只要在这好好呆着,领悟剑理。再过一日,师父便会下来检验,你可不能偷懒那!”说罢又是一笑,作势往外走去。不想身边风动,宁羽白已经越过了他。
“羽白实乃不祥之人,再三连累别人竟还不自知,真是愚笨之极。再不能因此累及邱伯伯及敬轩兄诸人,我这就上去跟他们分个清楚明白!”宁羽白说罢,转身就走。却想不到刚一转身,先是腰眼一麻,紧接着背上五处大穴接连被封,那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岑敬轩平静地走到他的身前,摇头道:“师父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却清楚。他老人家一生做事不问难易,只问对错,而且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说不让你出去,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这件事你也不用管,虽然碧落来得突然,但是凭他们几个,恐怕还是得不了什么好去。你在这呆着,处理完了之后,我再来放你。”言毕将宁羽白搬动,挪到石台上坐下,转身离去。
“敬轩兄!”宁羽白忽地出声,岑敬轩不由得脚步一停。
“保重!”宁羽白重重道。岑敬轩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出室上阶而去。
听闻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至无,宁羽白坐在石台之上,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敬轩大哥,若论阴险,你可是御剑也赶不上我见过的那些人啊。”说罢竟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他被封穴竟是假装的。
“身如此土,遁!”虚影一霎,他人已不见。
岑敬轩出得石塔,便见远处山前隐隐剑影闪动,一皱眉头,背后仙剑出鞘,化作一道青光,直奔山门而去。不一刻到得近前,只见石梁横架的山门下整整齐齐站了本派弟子约有百人,一个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场地。场中一道青蒙虹光势如霹雳,大开大阖,纵横捭击,和七道剑光战在一起,正是自己的师父北溟神剑邱清池,那七人却是紫修师兄弟四人,还有三人却没什么印象。岑敬轩略看几眼,识得师父无碍,便将目光投到了对面。对面树林尽处,以紫修为首,站定了数十个人,赵苍茫、章季玄等也身在其中,赵苍茫脸色惨白,臂上殷红一片,好像有伤的样子。岑敬轩问身旁的一名弟子道:“怎么回事?这么一会就打起来了?碧落派这么不要脸,还要七打一?”
那名弟子道:“禀大师兄,掌门领我们出来,那三派一见便要掌门交出宁羽白,还扬言不交便是包庇叛徒奸细,掌门生气说等到了剑会召开的时候自会带出宁羽白来作证,那几派不依,还诬陷我们与黄泉剑派有染……”
“废话那么多!挑重要的说!”岑敬轩截道。
“是!后来两方便约定赌斗三阵,约定谁赢了便能带走宁羽白。掌门连败赵掌门和紫修掌门,碧落这才说要以剑阵相敌,若咱们破不了他的阵,便要掌门交出宁羽白去。”岑敬轩闻言大怒,心道亏紫修也是一派之长,竟然做出这么不顾体面的事来!车轮战不说,最后还来个以多打少,心里对碧落派作为已经鄙夷到极点。但见那场中,八把仙剑纵横交击,时而金芒爆射,时而青焰腾空,光彩横斜,耀得人眼花缭乱。岑敬轩终于也看出了点那阵势的门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大概是碧落派的“天象阵”,此阵为当年碧落老人专为碧落七子所作,曾经在剑盟之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阵法,不过如今七子已去其二,暴雨剑紫虚又不见踪影,只有紫修等四人加上三个年轻弟子合击,威力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占着人多能与邱清池拼上一拼,但若想要凭这个打败邱清池,岑敬轩可不认为能行。眼见场中局势,师父的仙剑“青螭”气势如虹,七剑无有敢硬撄其锋者,七剑却是被一剑压制,北溟派的弟子一个个都看得兴高采烈,为掌门人高兴不已。岑敬轩却没有像其他弟子一样,他的心中一个疑问隐隐升了起来。
“紫修该知凭他三派实力,未必就能有把握压住我北溟,却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莫非这其中……”想着想着,岑敬轩的心忽地提了起来。
场中情势突变,好似要拼个鱼死网破一般,碧落七人猛地加紧了攻势,紫修等人也顾不上什么阵势了,拼着仙剑受损,也不断地催动仙剑,划出一道道夺目光芒,齐齐向着邱清池击去。
“叮当!”邱清池先磕飞落星、月盈,眼见一旁金芒射到,青螭一侧,便将紫修一剑弹飞到不知何处去了,青螭再一闪,爆出一溜青花,迎上面前的仙雷剑!整个招式一气呵成,毫无停滞,眨眼之间只听轰的一声,紫霆竟然不惜剑损,硬拼了一击,随后紧催剑诀,拼尽全力将青螭压住!邱清池冷哼一声,焉能不知他想要拖住自己的心思?身后两年轻弟子飞剑已经袭来,他毫不理会被压住的青螭,头也不回,左手一分,青光湛然,往身后先到之剑点去。只听“夺”地一声,那弟子的飞剑竟被邱清池徒手捏住剑尖,轻轻一拧,便斜飞了出去。邱清池方要对付身后另一飞剑,猛觉不对,指上竟然一痛!邱清池一惊,寻常弟子哪有那么高的道行伤他?猛听身后众弟子惊呼,便知不好,转头一瞥,不禁大惊失色。
******
“哎哟!”宁羽白措不及防,脚下一空,凌空跌了下去。赶忙一个翻身,站在了地上。他心中大讶,自己明明欲使土遁出到外面,刻没想到刚一入土还未及丈,就好像一脚踩空落进了陷阱一样,刷地掉了下去!
双脚踩在地上,宁羽白还在奇怪,四周一看,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掉进了另一间石室中。这石室就在方才那剑壁石室之下,想必相隔不过一丈,自己入土猛了些,便一下子穿透了隔土,掉了进来。
这石室很是奇怪,四四方方,明显是人工雕凿而成。空荡荡一片,没什么摆设,就是死洞一个,连个门也没有。最奇怪的是,中间有个八角玉台,台上正中摆了一个玉匣,外围均匀地插了五把巨大的木剑,都是深插台中,外面只露出木刻的剑柄来,那剑柄也已经快赶上宁羽白的大腿粗了,明显不是正常人用的。宁羽白大为稀奇,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奥秘,遂抬腿走上了玉台。小心翼翼行至正中,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看着脚旁玉匣上面反射出的微微柔光,宁羽白迟疑了一下,猛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浑身一震,险些坐倒在地。
壁顶正中一颗馒头大的明珠撒发出柔柔细光,照亮了周围刻的几句话:“辛酉年庚辰日,北溟大劫,宁羽白发五雷轰天剑,挡劫解厄于此——耿不二字。”
“今年不就是辛酉年?”宁羽白吓了一大跳,他也许久未曾看过黄历,不知道今天是否就是庚辰日,可是那“北溟大劫”、“宁羽白”、“耿不二”几个词给他的震动却不小。据邱清池说立派当日曾有卦仙耿不二来过此处,难道这就是他一百多年前所留?“北溟大劫”,难道说的就是今天碧落等派找上门来?那“五雷轰天剑”又是什么?宁羽白禁不住低头看了看深插四周的五把大剑。
巨剑无声,冷冷地插在台上,仿佛天生就是长成如此。宁羽白抿了抿嘴,目光移到了那玉匣之上。匣子是白玉雕成,花纹古旧,宁羽白弯下腰去,扫去灰尘坐在台上,抱起了那玉匣来,摸娑几下,轻轻一掀,把盖子揭了开来,里面一份帛书展现眼前。
宁羽白拿起帛书展开,轻轻读了出来:“余今日之卜,知明日之难。数辈之后,北溟大难。然劫虽难渡,数不该绝,特借剑宗新炼五剑,值布于此,吸山海灵气一百八十五年,于庚辰之日启阵,可保北溟无恙。后辈细听:此阵一启,势不再闭,得保北溟派基业八百年……”宁羽白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心中却越来越翻腾起来。此书为卦仙耿不二在北溟立派之日所留,书中大抵说明了留书布剑的目的,是为防今日之灾;又在后附上了开阵之法,却说得含糊其词。只说“感之以乾坤,御之以融通,体达万物之灵意,俯仰五剑以神交。”在宁羽白看来,说了根本和没说一样,叫他如何启阵?按下帛书想了想,又那起来看了一遍,可还是什么启发也没有。
“大劫,大劫”宁羽白脑中不断浮现出这两个字。卦仙之神妙他早有所知,当年琴神凭他一卦找到自己,后来颜婆婆也是凭他一卦卜出金鳞兽所在,他的话可是不敢不信,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可过了多时外面仍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却在这猜哑谜,哪能不心焦?当下也管不了许多,忙将那帛书放回玉匣,搁在一边,在玉台上盘膝打起坐来。
“‘感之以乾坤,御之以融通,体达万物之灵意,俯仰五剑以神交。’看意思便是说要以心神体察五剑之意才行,但是这五剑一未曾经我炼化,二没有法咒口诀支配,如何才能跟‘俯仰以神交’呢?”宁羽白苦思,可却还是没什么收获,只好盯着那几剑出神。
“融通!”猛地,他念起了这个词,豁然想起当日在驮龙岭崖上那一瞬,天地万物通通彻然于心,那一刻,他才真的感觉到灵犀剑仿佛是有生命的一般,而不仅仅只是个自己御使的金铁器物罢了。还有刚才在上方石洞之内,字壁有如生灵一般的情景,难道不就是“体达万物之灵意”么?一念及此,他心中豁然开朗,暗道:“我真是个笨蛋,到现在难道还不知道,师父的灵霄神境,远没有只是琴谱那么简单吗?”想到这里面露喜色,灵息暗转,双目微阖,武破境心法已经悄然而发。琴境方起,腾的一声,宁羽白赫然感觉到,五团迫不及待的烈火已经在绍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