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宁羽白一见大惊。哪想到当年那个一条青绫双战霜月、飞星剑也面不改色的女孩子,如今竟然被风一吹就倒了?他忙一矮身,脚下疾风遁起,“呼”一声移了过去,三五个闪身间已到了那坛前,身形一纵轻轻飘了上去,再一卸法把风打旋散尽,人已经站在了坛上。
“林姑娘,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子轻把臂膀,把林冰语扶住问道。林冰语长吸一口气,慢慢坐直身子,面纱轻飘,启唇言道:“一见你到有了些希望,我反倒撑不住了。这事我已压制不住,宁公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宁羽白正色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我欠你的恩情还少么?若有事情你便讲来,宁某义不容辞。”
林冰语闻言微微一笑,虽然看不清她面纱之下的容颜,但只是那一双清眸上睫毛一颤,却也宁羽白心底不禁一震,只听她道:“我自知你不会推辞,只不过这一次也是赌上一赌,还不知管不管用。”宁羽白听这话说得隐讳,正欲相问,却见林冰语面色猛地一变,自己心中也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突地生了出来,一惊之下转身向后望了过去。
但听得隐隐有雷声阵阵,那河中高台之顶处,一小片阴云却正在形成。一阵轻微的震动在脚下产生,渐渐愈来愈强,震得整座洞府都开始摇晃起来。宁羽白正惊异间,只见那三条七狱缚魂忽地同时抖动了起来,赤红色的铁扣叮当相碰,推起道道峰谷在链子上滑过,有如波浪一般。猛地听得轰隆一声,三条铁链齐齐亮起,道道赤红光芒自链身射出,只映得四周景物都像蒙了一层红布一般。那台上阴云被红光一照,生成之势马上就是一缓,四周雷声渐小,云烟也开始慢慢消散下去。与此同时,宁羽白只觉得在脚下之地中和河内之水里,一阵阵磅礴的地脉水脉灵气正从四面八方如潮涌来,统统往那高台处汇了过去!脉气之猛烈也许旁人感受不到,但宁羽白却觉得自己脚下仿佛是片怒海一般,一旦踏入半步,肯定半刻不到就会给卷走吞没不知踪影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还在惊讶,那石台却已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四方的斜面上灿然光芒四射,不断地有金色大字在那面上浮现了出来。只见那台上出现一字则映出一片金光,不一会整座高台已经布满金字,就好像刻了一部经书在上面似的,只不过细看时却又都是全不认识的“天书”。待那所有金字全部显出,那片阴云终于退却,只露出里面一个拳头大的如墨黑球还停在上空,极力想要膨胀挣扎;四下里的地震也渐渐大弱,就快要感觉不到了。宁羽白收回目光再望林冰语,只见她秀眉轻颦,眼中忧色重重,呼吸急促得连面上白纱也不断轻轻颤动着。宁羽白隐隐感觉到这或许就是她所说的需要帮忙之事,只是此时情势诡异,看不明白到底何事,便想出声询问,可嘴才一张,却听得地底下一阵如细丝般小声的低吟忽然鸣起!那声音似兽非兽,似鬼非鬼,似人又非人,不知何物发出,虽然细小,却是接连不断,而且逐渐高亢,竟有越来越大之势。林冰语虽然本也忧虑,可还镇定,没想到她一听此音,竟是腾的脸色大变,连眼睛都瞪大了。
宁羽白心知不好,定是有什么更加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再转头望去,果不其然!本已消散得差不多的阴云自那怪音鸣起之后,竟然又喷吐了起来,而且扩展速度比之上次还要迅速。河里也没了平常的宁静,无数个气泡正暴虐地在水面中爆出,好像那并不是一条河水,而是一锅煮沸了的稀粥一样。看着这一幕景象,林冰语那没有被面纱罩着的一半脸上早已是血色尽无,她重重地吸了口气道:“来不及细说了,等我先压下此阵再来详谈!”说完强自振起精神,在袖中取出了几件物事来,将手一扬,都抛在了面前空处。宁羽白一看,原来是一排精巧金铃,足有十二个之多,各个大小不一,飘飘浮在空中摇晃不止。他知这是法器,或许是林冰语要行法布阵,于是便起身退后,凝神戒备护法。
林冰语掷出金铃再不怠慢,长袖中露出手来,玉指绞缠叠扣,瞬息间幻化出百十残影,数十个法印手势已经逐一完成,轻喝一声,一掌击在坛前。只听扑喇喇一阵响声,法坛四周三十六面灵旗招展,一道亮光自上照下,正罩住了那一排金铃。当当当一阵钟鸣悠悠响起,却非那金铃的声音。宁羽白循声一看,原来河中小洲之上,那十二块巨石之顶不知何时竟都悬了一口钟上去。钟似铜制,颜色淡青,上面刻画古朴玄奥,却都好似有着淡淡一层薄烟笼罩,看不大清。林冰语完成了这式,好似颇为费力,双肩竟是轻轻一抖。
“呜——”似乎感觉到不对,那地下鸣声突地变得强烈,本已平静下来的地面也隐隐再度震动了起来。宁羽白眉头一紧,手已经不自觉地攥了起来,可再看林冰语,方才还看似柔弱的身躯现在却反而变得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双目一瞬不瞬,只是静静地盯住那团不断腾挪变幻着的阴云。
鸣声再变,由开始的略微低沉变得尖利起来,眨眼间三四个回转过去,已经刺耳有如鬼哭。三条七狱缚魂红芒乱射,波动得好似风中细草,台上金字忽明忽暗闪烁不停,可那阴云却是缓缓见浓,大地震动也越来越明显起来。“咔嚓!”一根石柱禁受不住,从中间断了开去。林冰语仍是不为所动,好似眼前一切都与己无关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宁羽白虽暗自担心,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好捏了一把汗,静静地等着结果。鸣声仍然高亢,地震也愈来愈烈,过不多时,哗啦几声响起,又是两根钟乳石柱倒了下去。林冰语仍是不动如山,只由着它呼啸。
突然,好似突破了某层障碍似的,台上本来的车**小的漆黑浓云蓦地急扩,一下子凸出大片,成了席子般大。其中数条烟雾有如触角,竟像那三条神链“七狱缚魂”伸了过去!可是也正当此时,那鸣声终于有些不继,稍稍一顿!
眼中蓦地精光一闪,林冰语终于出声,高喝道:“护法金鳞何在!”
嗷一声吼叫,河中浪花突现,水波涌开处玄纹金鳞兽昂然腾起身来,一身鳞甲金光闪烁,大头一抬,向天就是一阵长鸣。林冰语右手一翻,圈指一弹,叮的一声,左首第三个金铃轻颤发声,铃儿虽小,却是满洞皆闻。
“东天,甲寅相合,左进六分!”林冰语清音嘹亮。金鳞兽闻言又是一声长吟,扑的跃起空中卷起一幕白浪,巨口大张,轰一声惊神吼鸣出,正击在其中一座铜钟之上。想那惊神吼是何等威力,寻常器物还不碎成千万片去?可那铜钟却只是轻轻一颤,嗡的响了一声而已。不过这一响过后,那钟下巨石竟猛地一阵晃动,缓缓地向着左前滑动了一下!短短一滑却不要紧,那已经散出来的黑云就好像被大雨浇了的一朵细棉花似的,刷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又变做车**小了!
“呜——”地下那东西若有所觉,怒意大炽,再次鸣响起来。那云团再次蠢蠢鼓动,可惜却已是慢了许多。
“南天,午火寻位,正进三分!”林冰语咒法再念,圈指再弹,一处金铃又响。金鳞兽哗地出水,巨大身躯划过小洲上空,又是一声惊神吼击了出去。下方又一座铜钟应声而响,对应巨石也闻声而动,呼地向前挪了一挪。那地下鸣声立时一滞,连调都走了样,云团更是随之一缩。
林冰语更不迟疑,接连喝道:“东天,虚浮卯位,右进一分!”
“西天,丙申挪移,后退三分!”
“中天,辰戌互易,丑未并旋!”
五声号令连出,一时只见金鳞兽纵横水面,惊神吼频发,钟声阵阵长鸣,几块巨石闪烁移动,好似布阵一般。那些大石每动一次,地下的鸣声便弱一分,最后一下中间四块石头移过,那声音先是拼命怒吼一下,随即就好像被人突然一把捏住了脖子,嗷的一下再也听不见了……
眼见得那团黑云缓缓消失无迹,林冰语终于松了口气,伸手去收空中金铃,可一招手却只收回了十一个,最后一个竟无力去收,叮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身子一软,便往后仰去。
一只宽厚的手扶上肩头,轻轻将她搀了起来。背后一股暖意融融升起,向着体内经脉纷纷汇流而去。
“嘘……”长出一口气,过了片刻,林冰语终于坐了起来,收回了地上金铃。宁羽白见状也抽手收回灵息,转到林冰语旁边,盘膝坐了下去。
“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妖魔,竟然如此凶悍?此等阵势竟然也镇它不住?”宁羽白皱眉道。
缓缓睁开双眼,林冰语眸中一片疲色,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真是话长,便是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宁羽白闻言不禁愕然,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你还是先休息休息,等有了精神再说不迟。”
林冰语摇了摇头,继续道:“已经等不得了。如今事态紧急,我一定要先说给你听。”吸了口气又道:“虽然看守此地是敝派第一要务,但这妖物的来历却是几代以前就失传了。只知道此物法力通天,是为绝代魔物,万万不能令之破封而出,否则势必祸乱天下。自打敝派祖师淳于弦建派以来就有这处阵势,镇压怕不也有几千年了,从未出过什么大事端。”
讲到此处,林冰语的目光渐渐飘远,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道:“可是半年之前有一日,不知因何原因,这魔物竟忽地魔力大增强行冲关,妄图闯出封印。敝门传承几千年,到了现在,本来便只剩下婆婆和我两个人而已,措手不及之下险些被它破封而去。那时小鳞不在,无法挪动天音镇魔石,虽然经师祖婆婆大法力布置止住了它,可是那镇魂台却也已经破了一角……”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那小洲上的高台,宁羽白随之望去,便看到了之前便注意到的那条裂缝。
“婆婆也是在那个时候,尚了那物从地下渗出的灭魂煞,才落下了日后这个病根。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西子湖一战,那个妖道的功法诡异,婆婆大意之下竟给他诱出本已压制住的灭魂煞来,回山不久,便……”林冰语越说语气越低,最后一句哽在盒,竟再没能吐出来。
宁羽白双拳已经攥得咯吱直响,霍地站起身道:“紫霆妖道,害人非浅!我不手刃此獠,誓不为人!”
林冰语轻轻抬头,叹气道:“他也并非故意,只不过误打误撞罢了。不过此人身为正道前辈却暗藏邪功在身,且又如此诡异,竟和这下面魔物有所相通,不知还前连些什么秘密,宁公子万万不可草率行事才是。”
“姑娘说的是,”宁羽白想了想道,“碧落剑派此番行动一改天下几百年的平静,所图绝非细小。如今看来,这后面还说不定有多少我看不透的地方……”说罢竟陷入了沉思。
林冰语点了点头,将话说回道:“按理说此物既被镇住,没有外力帮助解封,万无逃出之理。可那日它竟然能够震裂镇魂台,这其中定有异处。可惜这半年以来我每每思考,却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好三五日便来镇压一次,不胜辛苦……”
宁羽白边听边想到:“半年之前,我还在栖霞庄跟着师父习琴,谁知道此后半年便是个颠沛流离的局面,想不到林姑娘却也是受了这么久的麻烦……”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林冰语继续道,“不知它哪里来的力量,竟然非要动用天音镇魔石才能压下。我每变一次阵只能镇住它十天,这才后悔当初没有让婆婆把你一起捉来呢。”说罢眼角一弯,轻轻一笑。
“哦?”宁羽白不禁苦笑一下,“这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冰语道:“听我慢慢给你说来。此山名叫困龙山,这处洞府乃是我九天阁之第一天,这阵叫做齐天混元阵。你见到的那六合移山符、七狱缚魂链、八荒镇魂台,还是十二块镇魔石都是布阵所用。这阵势也不知是哪位神人布下的,便是为了镇住下面那个妖魔,其中最关键的布置便是天音镇魔石。这天音石为镇魔神器,从来变阵一次可保五十年平静,平时绝少运用……”宁羽白闻听此言,不禁插话道:“既然可保五十年,那为何姑娘刚才却说只能镇住十天?”
林冰语轻叹口气道:“这天音石只有对得特殊音律方能操动,例如小鳞那种可以将声音化为实质一般才行。我所学之技法都是因情惑心之术,因此不能直接操纵。而且那变阵之法极其纷繁复杂,我方才所变不过百分之一,又是硬凭法力算出挪移位置,并非自然所成,所以五步便已是极限,那怪又突地变强,所以只能镇它十天罢了。”
宁羽白听到此处,渐渐有些明白了,却又皱眉道:“我明白了,姑娘是想用我的琴技来调动这天音石,将阵势完全变化?”
林冰语点头道:“不错,婆婆那日见过你的琴技,便知或许可以一试,很有可能便是可以挪动那石阵的。不过全阵可不敢说,若得半阵,冰语便已知足了。”
“可是姑娘这等修为,也不过五步为止,我就算再厉害,又哪能变得半阵?”宁羽白迟疑道。
林冰语道:“敝派本有一首变阵之曲的,可惜几百年前失了配合心法,只有曲谱却不能奏,所以没人会用。我交给你,你若能运用成功,比我这生搬硬挪自然省力百倍,那便再没有什么可虑的了。”
宁羽白想了想,仍是迟疑道:“既然如此,在下自然责无旁贷,拼得资质愚鲁也要试上一试,成与不成便在天数了。只不过……”说着将背后琴囊卸下托在手中,“只不过这琴方才被人飞剑刺破了,弦都断去,却是用不了了,实在有负姑娘赠弦之义。”
林冰语闻言一笑,看也不看那琴一眼,站起身来望着他道:“几根丝弦而已,又不是什么希罕物件,你又何必介怀?再送你二十根也是有的。你若是担心无琴,我现在就去取来。”说罢飘身一闪,下了坛去。宁羽白见她身形扭转之间迟滞了不少,知道她定是耗力甚巨,不禁暗暗慨叹。只见林冰语走到坛前回转身形,对着那法坛默默祝祷起来,片刻之后,伸出玉指在空中虚画道符,再三两点,忽听嘎吱吱的一阵声音响起。宁羽白低头一看,只见法坛前部的一块铜板正缓缓地升了起来!林冰语又再走上坛来,费力地揭开那铜板,底下却是一个石匣。她将手一伸,把里面的物事取了来,双手捧上。
“呀!”宁羽白不禁叹了一声,只见林冰语双手之上正托着一尾瑶琴。那琴通体翠绿,有如玉石雕琢成的一般,连弦都是绿色的,晶莹透明。宁羽白将手抬起,轻轻搭上了那弦,一股沁凉感觉由指尖而起直透心肺,他不禁呼道:“好琴!”
林冰语微微一笑,将琴交给了他,手一翻,又递上了一片绢来,口中道:“这琴便是为了此阵而造,本来每隔五十年才能启出一次,不过自从心法失传,已不知多少年没再用过了。”
宁羽白心知那绢上必是操控天音石的曲子,忙将琴横放在坛上,接了过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开头写道:“千古灵石,无上仙台,自成九天之基以伏玄魄。借此神曲,仰查星辰之仪,俯借万山之威,通导变化,五方不合,邪祟永镇!”后面接下去又是一串看不懂的玄文篆书,他也不去理睬,径往下去去看那曲子。可不成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神竟是猛地一颤,不禁惊呼道:“怎么竟会这样?”
林冰语见他失色也是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难道不对么?”一边就去看那卷上曲谱。
“山河操!这是山河操!”宁羽白叫道,眼中已是一片惊奇之色。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曲的名字?”林冰语奇道,满眼好奇地望向宁羽白。
“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灵霄谱中武破境九曲之一啊!前些日子我才练熟的呢,决不会错!”宁羽白高声道,仍然压不住声音中的惊奇。
林冰语一听,也自愣住,一会轻声道:“你是说……这曲子本就是你所会的?”
“正是!”宁羽白望着她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定住,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这……这曲子怎么会是山河操呢?这一切难道又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不成?”宁羽白首先打破沉默道。
“你师父是……”
“我师父道号叫做七弦子,稀少见于世间,或许你并不知道。”
“什么?”林冰语惊道,“难道就是百多年前的‘先天三奇’之一,与‘卦仙’、‘悲罗汉’齐名的‘琴神’七弦子前辈?”
宁羽白闻言一奇,想不到师父竟然还有这么个名号,口中道:“你竟然也知道?没错,就是他老人家。”
林冰语道:“我怎么不知道?卦仙他老人可是看着我师祖婆婆长大的,我都还见过他好几次哩,他可没少说起过呢。”宁羽白听到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天阁和耿不二前辈还有这层关系,方要说话,却听林冰语又道:“琴神他老人家琴艺傲视天上地下,会了这曲倒也不奇怪了。天可怜见,三天前这妖物又欲冲阵,我已在此压它三日了,恰在此时你来到此,竟又怀有山河神曲,可见这是天不许它出世为害人间,真是天意,天意啊!”
宁羽白一笑,张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这就一试此曲,看看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