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中两人听了连忙起身,推帘迎了出去。只见门前雪地上,朝霞映照里正站定两人。前者公孙阳素衫墨绦,身伟肩宽,含笑相待。另有一不过十三四岁的荏弱女孩,身高尚不及公孙阳胸口,外罩一件银灰色貂皮斗篷,怯生生站在他的身旁,一见屋内两人走出,不禁眨着澄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起来。
“公孙兄此时为一方之首脑,怎有闲来此?他们也竟能放你出来?”谢青阳迎上前去道。
公孙阳也一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当头的材料,况且真正管事的也不是我。那些事情都烦着呢,好不容易寻个机会偷溜出来不用听人唠叨,你又来取笑我。”说着一扶身旁女孩肩头对其道:“妹子你不是嚷着要出来瞧瞧的吗?这就是那天在此救人的谢兄弟和秀儿姑娘,快来见过。”
两人闻言又瞧向那女孩,只见她身形小巧,一张娃娃脸粉白就如雪团搓成的一样,双瞳纯得不见一丝杂质,听了公孙阳的话脸上一片红晕飞起,低眉走出一步纳了个万福道:“公孙滢见过两位哥哥姐姐。”
“妹妹?”谢青阳一奇,微微一笑算作回答,旁边秀儿也走上前去,一把捉住公孙滢小手拉至身前,喜道:“好个粉质玉琢的丫头,真是可人儿,却怎未曾听你哥哥说起过?”
公孙阳看着妹妹任由秀儿握住手,似乎也颇为亲近,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道:“她好不容易才说通族中长老,非要跟着我出来。我公孙世家虽大,我却只这一个亲妹妹,且我们又不是嫡系子弟,也实在放心不下留她一个人在家,便一同带来此地了。那日她身在洞府之内,故此你们没有见过。今天她又非要出来散心,我这才费尽心思瞒过一众人等,把她带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秀儿点头道,又对公孙滢道:“一定是把你闷坏了吧?”公孙滢微笑着默不作声,只是稍稍点了点头,神情还略带娇羞,果是惹人怜爱。
一番介绍过后,气氛又更活络起来。秀儿在山上随着师父十数年,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哪见过半个?如今一见公孙滢,便拉着她的手赞个不停,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公孙阳见这素来寡言少语的妹妹跟着秀儿倒是蛮亲近,心里颇为高兴。谢青阳瞧着也不觉莞尔。
几人本是熟识,这便一边走了出去,闲聊起来。
东边一轮红日渐渐高升,将地上斜长的影子越拉越短,四人边走边谈,不觉已入了林去。谢青阳微笑着道:“公孙兄如今峰尖上的人物,该不会只是想领着令妹出来散散心,才这么早出来带着我们逛山看景的吧?”
“哈哈哈哈……”公孙阳素衫轻摆笑了起来,回答道:“谢兄果然睿智,凡事一猜即准。我正是有些事情烦恼,又不想听那些老家伙唠叨,这才想下来找你聊聊。”
“山上三大世家齐聚,想来该不缺谋人智士,什么事倒让公孙兄想起我这个无名小卒来了?”谢青阳奇道。
公孙阳道:“山上确有不少高人,长恨谷宋家长老无缺前辈、秦家长子鲁阳大哥都在,方才还说要力保我的宝而归。只不过我一向不喜世间俗事,心里也不怎么想得这个劳什子宝物,却又不得不去,所以才会心烦。”
“为何不得不去?”秀儿在一旁道。
一撮细雪被风由树枝上吹落,落在衣上又被公孙阳轻轻拂去,其道:“天知道怎么会有这么个箴言出现,”又无奈地望了一眼公孙滢,继续道:“我倒宁愿落在别人头上才好。而且云界仙宫对秦宋两家逼迫已经越来越重,大有再不相从便大动干戈之意。他两家为了抵制云宫扩张,不久前才说动我们族主,联手相抗。此次苍眠山之行,也算是我们三大世家正式跟云界仙宫表明态度,那个什么宝贝倒无所谓,几大世家也不缺这点东西,只不过这‘天命应劫’名头的断是不能让云宫夺去。否则云宫一旦得志,只怕我神州大地迟早要有一乱。这样大事,已经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了。”
谢青阳听了,不由一阵沉默,待走出了十来步才道:“公孙兄不念我们是外人,以实相告,青阳心甚感激。青阳也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一说?”
“但说无妨。”
眉头一蹙,谢青阳道:“云宫欲霸天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八大世家又不能同心协力,只怕不易应对。此次便能夺宝而归,又能抑住云宫野心多久?两年?三年?还是五年?况且一个虚名,真假亦未可知,若是真的则必有大劫将至,到时候说不定谁又能顾得了谁;若是假的,定也骗不了多久,最后总是无用。故此若真只是为了抑制云宫而来,青阳之见倒是大可不必。”
公孙阳叹了口气,想了想道:“眼下便是见步行步,眼见得五年便行五年之计,见得十年便行十年之计,云宫强横,又有什么办法?”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谢青阳道,“秦宋两家虽为形势所迫,你们公孙世家却是无忧,不仅因为远在西陲,云宫鞭长莫及,单说贵祖公孙无极为当世仅存几位修行满二百岁的地仙之一,又有谁敢轻侮?又怎会不智妄替别家挡灾?而如今那两家一求而得,三家联手如水到渠成,你有没有想过,贵族真正之意,是否真的只是帮助别家自保这么简单呢?”
公孙阳浑身一颤,猛地停住脚步,低声道:“你是说……”
“我只怕公孙兄想要清静,却清静不得……”
公孙阳愣了片刻,黯然道:“我还以为这次之后,便再没我们什么烦恼了,想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斗争,还是躲不过……”正说间,却有一只小手握上了自己的手。
“哥……”公孙滢用力攥了攥哥哥的手,晶亮的瞳子里满是哀伤。
“你放心,我没事。”公孙阳努力一笑,也握了握妹妹的手。谢青阳与秀儿见此都有些讶异,彼此对视一眼,均不觉暗自想道:“如此感伤,莫非曾有过些什么伤心事不成?”只是不敢唐突问出。
朝阳的光亮透过茂密松林,点点洒在几人身上,一时间林中沉静得出奇。
片刻后,公孙阳用力地吐了口气,脸上终又有了笑容,朗声道:“今早还有一件大事发生,青阳兄可能猜到?”
谢青阳摇了摇头,“又有大事发生?小弟我虽向往神仙,可惜却不是神仙,这可叫我怎么去猜?”
往北边望了望,公孙阳正色道:“玄天宗今晨差人前来传话,说北面自占的五座山峰里,如今只留下一座作为营地,其余四座统统让出。除此之外,还宣布了一个消息。”
谢青阳双眉一紧,侧过头来仔细听着。
“通天真人如今传下话来,说如能有得宝之人,将能记名玄天宗门下,并授之以半卷《玄天经》。”
“啊?”饶是谢青阳心思一向镇定,乍一听也不禁讶然出声。秀儿一听更是如此,一下子惊容满面。
《玄天经》大名谁人不知?这一言说出,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可正当两人惊讶于所听到的消息时,一旁一直安静的公孙滢却也身子一僵,握着哥哥的手蓦地一紧。公孙阳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公孙滢的紧张,心中一动往她处看去。只见公孙滢面露异色,正惊讶地望着不远的一处地方。
一旁的谢青阳一惊之下不曾注意到两人异状,思虑片刻之后他刚一抬头,却只见公孙阳怒哼一声,左脚抬起将地一跺,右手闪电般将法诀捏起,口中大喊一声将手一挥,一道红芒随之弹出,轰一声正击在了右前方不远的一棵大树之上。霎时间只见一大团红云爆起,瞬间将几丈内的空间统统弥漫。谢青阳和秀儿正不知为何,却听哈哈一阵长笑响起,那红云内嗖的一道银光蹿起,顷刻间遥遥跃开数丈,化作一道人形落在了林内雪地之上。谢青阳和秀儿这才知道有人窥伺旁边,俱是一凛,忙仔细打量那人,同时凝神戒备起来。
一旁红云内转了几转,终于嘭的一声尽化作青烟散去,可里面十来棵方才还积满霜雪的合抱青松,现在却已经变作了十来根杯口粗细、光秃秃的黑炭杆子,喀喇喀喇几声便折了好几根倒了下来。下面也烧做黑地,半点雪片也不见。
“好厉害的手段。我若还藏住不动,只怕此刻就已变成焦炭了。”那人瞥了一眼烧得黑黢黢的场子,微微笑着转过了头来。这一下几人终见得那人面貌,只见他疏眉秀目,方口直鼻,一身的银装华服,头顶一顶银冠束住头发,手中一把白银折扇轻摇,俨然一位王孙公子流落此间,只不过那柄扇子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公孙阳浓眉一挑,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窥?”
银衫公子啪地将扇子合上,上下瞧了公孙阳两眼,笑着道:“人言应劫三子里沈开玉最绣花,公孙阳最忠厚,殷太冲最桀骜。除了殷太冲,前两个我是都见到了,果然不假。”
公孙阳冷笑一声道:“我用这等杀招对你,你却还说我忠厚?”
银衫公子呵呵一笑,摇头晃脑道:“你若真欲杀我,方才那‘人字火莲诀’若再加半分‘天字雷声诀’法力,便可将火力转瞬发出,而不用等那红云散开了。这等留人一条生路,可不是忠厚么?”
公孙阳闻言双瞳一扩,沉声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竟晓得我公孙家‘三才挪移诀’这么清楚?”说着两手一振,便准备随时出招。
“我嘛……名不见经传,小卒子一名,贱名实在不足与闻。若说那三才挪移诀,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罢了。”银衫人嘿嘿一笑,刷地打开那扇子,又自顾自地扇了起来,全不顾现在还是满天飞雪的时候。现场虽然如此紧张,可被那人扇子一扇,顿时弄得谢青阳几人哭笑不得,公孙阳一怒道:“你这……”还没说完,却被谢青阳一拍肩头止住了。
谢青阳摇了摇头,笑着道:“阁下不必如此作态,还是先说出身份来意为好。否则在这三大世家的地方闹下去,只怕你很难出得去这座山了。”
“哈哈哈哈……”银衫人一阵大笑,又将扇子折起击手道:“你们人多,我是打不过,可是如果说到潜踪逃跑,我倒还没服过谁来!若不是刚才听说玄天宗又出高价,一时失了心神被这丫头发现,哪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嗯,你这丫头,还真不赖。”说完将脖子一鲠:“我就不说,你能怎地?”
一句话出,差点把公孙阳气得笑了出来,他大喝一声道:“好!我就让你看看我能怎地!”说罢两手作势结出法印,便要出招。
“哎!罢了罢了,”银衫人忙摇手道,“反正看你也是不解风情之人,青眉定看不上的,我也懒得与你打闹了。就此告辞!”说完一拱手,转身便走。
“沈青眉?”谢青阳闻言奇道。
“嗯?”银衫人方一转身,听到这三个字又转了回来,对着谢青阳道:“对了,看你这人也算有些韬略,我便劝劝你。日后你还是找个硬点的靠山,要么就少说些话,否则惹来杀僧祸可就不妙。”
“不劳尊驾费心,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谢青阳笑着道。刚刚说完,身旁公孙阳处猛地红光亮起,一道红云朝着银衫人暴射而出!
“不说啦,后会有期!”银衫人大叫一声,身形霍地一震,嗖一下就那么凭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