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月淡风清,整片山岭都沐浴于清冷月光之下,鸟鸣也没有一声,早不见了往日的术火剑光,处处幽冷寂静。回想起十多日前,这山里还常常处处有人斗起,搅得飞禽走兽尽都不安,当真是乱成一片。而当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之后,形势却又急转直下。上清道势力无声撤走,云界仙宫几夕之间将余下地区尽数囊括,与三大世家反而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安静到现在。
阳真峰顶,一块巨象般庞大的山石之上,正静静地站着殷太冲,冷冷地观望着四周无声的山峦。他立于巨石边缘,下临千丈深谷,听凭山风将长衫吹得猎猎作响,只是纹丝不动。那晶亮的双眼有如天上寒星,远远向外望去,只不知到底是眺向何处。
身后忽然异响连连,仿佛有人从天而降般。殷太冲冷峻的眉毛一动,收回目光,徐徐转过了身来。
“殷太冲见过叶道兄。”他大略一扫来人,只是稍稍将手一拱,“得蒙玄天宗借出此地,供我等明日之用,在下还不曾谢过。”
“哪里哪里……”月下一行数人排开,当先步出一人,微笑答话,正是叶锦衣。只见他眉利如剑,唇薄似刀,星目中却似含着一股雾气,让人怎么看也摸不透心中所想,一身雪袍随风飘起,在月光下亮得扎眼,莹光有如白玉。上下看了殷太冲两眼,他嘴角一丝笑容隐现,再徐徐上前两步也来至石边,望着那轮明月道:“殷道友此举大佳,不论输赢,或许都能尽快结束这场争夺。鄙宗不想因此一物搅得天下真修争乱迭起,叶某在此倒要替天下之士谢谢你呢。”
殷太冲嘴角略略一提,算是笑过,也斜望明月道:“殷某人倒没想那么多,也不想想那么多。明日一战便知端的,我又何必如此多虑?”
“哈哈哈。”叶锦衣闻言一笑,也不置可否,转而道:“昨日殷贤弟来此借地之后便不见踪影,鄙宗有失招待。如今在此一见,不如一至鄙宗憩处,让叶某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殷太冲略一抱拳推脱得毫不犹豫:“不敢有劳叶道友。在下山野泉林之间浪荡惯了,倒住不得香暖宝地,叶道友不必费心了。值此大好月夜,在下正好一思剑道,明日或有些许裨益也不一定。”
叶锦衣自然听得出殷太冲言中逐客之意,却丝毫不以为忤,微微颔首:“那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不敢打扰殷贤弟静思,就此告辞。只希望贤弟明日能旗开得胜,力拔头筹才好。”
“客气。”
叶锦衣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转身施施然走出几步,将白袍下摆一甩,阵阵云雾顿时生自脚下,眨眼间将其托起,呼的一下升上了半天。原本相随的几人也忙做法,一个个紧接着相随而起,寻了营地的方向相继而去。只有周显平站在下处,将目光聚住又盯了殷太冲几眼,见殷太冲如若无睹,这才哼了一声,起身化作一道白光不见。
殷太冲望着那远去数点光影,淡淡的眉毛略略一蹙,便再展开,又自回过身去继续看起风景来。高高石上,一道孤影对望明月,衣袂随风之声久久不绝。
翌日将午。
相比起近几天安静的状态,今天的苍眠山可真是格外热闹。时不时便有从山内外各处飞来的修行中人,或驾着各种彩光,或乘着种种异兽,往着一个峰头行去。而不论生人熟人,何门何派,今日所有的争斗似乎都偃旗息鼓了。
将近午时,高悬天上的日头愈加温暖起来。阳光普照之下,遍山瑞雪也已渐渐地开始消融,山林里近水之处已经隐隐能闻得泉声,好似在悄悄地预示着那即将到来的早春三月,必将是个鲜活的三月。
山中一处谷地之内,雪地之中,一只浑身土灰的野兔正一蹦一蹦,缓缓穿行于白雪之上,希冀着偶尔能找到些埋在雪下的草籽,用来充饥。在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又竖起耳朵来八方聆听之后,它终于确定了周围并不存在危险,放心地低头觅起食来。
突地,一阵巨大的压迫感没来由地猛地压了上来!那感觉是如此威猛,如此的不可抗拒。灰兔一惊刷地抬头,只见不远处一道巨大无匹的黑影正飞快地逼了过来!它顿时浑身一阵战栗,腾地跳起撅起一大片雪来,在那黑影尚未压过自己之前,一溜烟地跑了个踪影皆无。
巨影徐徐掠过地表,根本无视于那崎岖百丈的山体地形,只因为,那影子的主人正翱翔在空。
一只金睛铁喙,遍身青羽的巨大青鸾张着足有三丈多宽的双翼,平稳地飞在高空之上,身上连同长尾在内的每片羽毛都闪耀这青粼粼的光彩,在头顶暖日的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辉。旁边一只赤鸾稍落于后,头顶上彩翎长飘,足下滚滚红云托起,比那青鸾毫不逊色。两只神鸟背上各自坐了数人,赤鸾身后还拖着一辆云生四轮,帘窗泛霞的金顶秀车!双鸟之后紧跟着三数十名弟子,再往后却是数不清的满天鸦雀,紧紧相随,共同形成一支威势不凡的队伍,向着北面阳真峰浩荡飞去。
公孙阳等与两大世家之首数人稳稳坐在双鸾背上,凛冽的罡风吹不起他们半分衣襟。眼望着下面山岭如潮般后退而过,公孙阳的心中却丝毫没有波澜,他隐隐地盼着这场比试快点结束,到时候输也好,赢也好,都不会再有什么“应劫者”的争夺了。看着远处阳真峰越来越近,他心中不禁思道:“当初几方争着抢山,玄天宗故意让出数座来,只留这一座驻扎以示其不争之意。而如今这苍眠山另外数十座峰头皆都没用,却还是单单要在这一座山上决出个高下,真是叫人想不到。”遂暗自唏嘘不已。
这次路程非远,神鸟等又迅疾非常,没过多久阳真峰便已在脚下。山上玄天宗人见是三大世家来到,忙派出数人踏空迎接。几名年轻弟子身着月白道袍,迎住了一行队伍,径直往峰顶一处腾出的空地引去。那空地上中间是一大片天然石地,周围树木皆有砍伐痕迹,两边又略有棚台搭起,显然玄天宗倒是做了一些布置。而空地西边如今已经快站满了人,南北之处也是不少。
小道士引着队伍靠东边落下。青鸾一声鸣叫,满天禽鸟纷纷散去,两鸟便往地上落下。那赤青双鸾虽是不小,落地却是翩然,一阵光云散去,众人已是脚踏实地,连那绣车也安然落下,车内步出数名女子,同着公孙滢一起走了出来。顿时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有人呼出:“莫非那就是公孙世家族中神鸟——青翼、赤火?”此言一出,立即惹来一片议论。
先头队伍落地后,后面众人也纷纷按下风头剑光,紧随首领之后。弟子们一个个面目严肃,目不旁视。可却还有两名弟子,藏在众人之后东张西望地乱看着。
“师兄你看,”一名长着两撇小胡子的清秀弟子小声道,“来了好多人哦,那一边都快站满了,难道都是云宫的人么?”一边说一边还往场中望去。旁边一个红脸汉子耸了耸肩未作回答,却对着他道:“我说秀儿,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这一说话,才泄露出原来这两人便是曹梦秀和谢青阳。
“废话!”秀儿转头道,“若不是为了不被沈开玉他们认出来,谁愿意让你变成这个样子!”说完一扭头,继续张望去了。谢青阳摇了摇脑袋,干咳一声,只好一把拖了秀儿随着众人来到了棚前。
棚子里面早有道士将公孙阳等首领人物迎入了棚台之内,而其余弟子则纷纷立于台下。棚里招呼之声响起,谢青阳听见内中有人自称叶锦衣,心中不禁生出了要一见这玄门四杰之一的欲望。
再看场中,西边那处棚前人数不少,略显拥挤。可虽然如此,一众人等却是装饰服色分明,让人一眼就能分出群来,略分五六部,当是云宫之人。而南北两侧的人则要稀疏一些,又是僧道俗人各异,看不出是哪里来的。秀儿藏于人后,只是一个劲地到处瞧着。
“藏着点吧……”谢青阳用肘一碰她,脸上仍然木然看着前方,“可是因为公孙兄的面子咱才能跟来的,万一被紫修那些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唉,听说云天仙子风姿绝代,人家想看看嘛……”秀儿嘴里这样嘟哝着,却也只好收敛了些,随着大伙老老实实地站好,眼珠却还滴溜溜地乱瞧。这一片场中足有个二三百人,乱哄哄的一片,够她瞅上半天的了。
一声咳嗽忽然响起,声虽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议论之声顿时为之一静。
一位白衣人由三世家棚内飞出,轻飘飘宛若没有一丝重量,好似被风吹着一样浮过数丈距离,旋了两下落在了场子正中央。日光一照,那白衣就好似玉璧一般,不断反射出凝润而不刺眼的光芒。只见那人立在场中,面含笑意先向西面施了一礼,随后又四周围略略一礼,朗声道:“今日之会,为各大门派属意,三位公子共同角逐奇功异宝之会,在下叶锦衣不才,谨代我玄天宗试主此会……”朗朗声音荡去,句句清越有如钟磬,入耳是那样的好听,让闻者顿生好感。廊棚下谢青阳也不觉点头,暗道叶锦衣果然好一派风采,再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更觉不凡。正在看着,忽地被秀儿一推,其道:“你看,那里便是他们吧?”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西边棚前人堆里,中间那处隐约约正是本派服色,细细看来还有许多熟悉面孔,个个身背长剑,只不见紫修沈开玉等人,想是在看棚之内。他看了两眼连忙将脸低下,又听见叶锦衣那声音传来:“……如今三人也已约定,胜者得宝,败者自行离去,绝无翻悔。如此今日一比,便为此次相争之结束。事不宜迟,现在就请三位下场!”语音刚落,四下里顿又是一片嘈嘈杂杂的议论之声响起。谢青阳与秀儿不由得将手一攥,静观场中变化。
“咻!”一道刺眼白芒突地自云宫棚里射出,猛地如钉子般钉在了中间地上,眨眼间散出千道亮光,片刻后才徐徐化去,显出了真身。他额上一道红印血般鲜艳,谢青阳一见,双眼刷地瞪大了起来:“沈开玉?”
秀儿一见惊道:“他就是沈开玉?”上下瞧了两眼,先小声道:“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继而又奇怪道:“师兄你不是说他又懒又色,剑法不高的吗?可是如果我刚才没看错的话,他出剑收剑恐怕均已至无形之境,而观那剑光颜色的话……”
“恐怕他老子也赶不上他了。”谢青阳红脸几乎变成了铁青色,蹙眉截道——
话说封推改为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