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松之上,老人一手拿着拂尘支着头颅,另一手抚了抚白眉,作色琢磨一下,迟疑道:“多少年来,叫我老怪物、老不死的、老兄老弟的倒偶尔还有几次,就是这名字么,还真就没人叫过……”说着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挺身坐了起来,甩了甩拂尘指向两人道:“一时兴起陪你们看了会日出,却险些把正事给忘了!小辈快快让开,莫挡了我入这洞去。”
宁羽白和林冰语双双起身,心中惊叹,若说这老儿已经伴着二人同看日出那么久的时间,自己却丝毫不晓,那此人的修为简直可说是骇人听闻!这样人物,来到此处又为何为?他心中一沉,将林冰语的手攥了一攥松开,抱拳施礼道:“前辈若不愿说也就罢了,只不知仙驾来此纷扰之地却是为何?此洞之内都是在下朋友,若是我等误闯了前辈仙府……”回头看了看那洞口,却怎的也不像有一点仙气的样子,苦笑一下,他继续道:“我等立刻便走,如果不是的话……”
老者刷地一甩拂尘,小眼一翻呛声道:“你这小子废话太多!让你让开你让开就是了!”说完将身子一弹,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嗖地便往洞口处落了下去。宁羽白双瞳一缩,心道不妙,哪个晓得这老头心里安的什么想法,要对里面的人做什么?他只知道不能就让他这么入洞去便是。老人那弹丸般的身影在他眼中不断扩大,他也不再管其人修为如何,闷哼一声,灵霄七弦境随心而发,灵息回转神透指尖,剑诀便要捏起。旁边林冰语也深吸口气稍退一步,紫霄绫也要待发,然而目之所视那老人身子仍在空中,耳中却似乎听见他“嘿”了一声,然后佛尘轻轻一点,宁羽白只觉得整个世界忽地一下子全都变了。
霜白拂尘飘起千丝雪茎飞舞空中,看在眼中竟是那么柔缓,就好像一辈子都不会飘到尽头一样,一切都像是突然被放缓了万倍。然而这景象猛地一停,瞬息间静谧的早晨连着耀眼的日光倏地远去,宁羽白整个人都好像一下子落入了无边的大坑之中,除了恍惚晃在眼前的丝丝拂尘和耳边隆隆的飓风之声,其他东西再也看不见,听不见……
“宁大哥?”林冰语只见那老人将拂尘轻轻一甩便落在了洞前,抬腿向内走去,而宁羽白却只摆出了姿势便不再行动,心里便知道不妙,忙将云袖一甩,青玉紫霄绫若两道灵动的青蛇般飞击而出,破风声中直奔那老人背影缠去。
“呵呵……”那老人头也不回地轻笑一声仍往前走去,待身后青影刚刚越过自己往回一圈之时,他才慢慢地将两根干枯的手指往那绫子上面一搭。霎时间只听嗡的一声闷响,整座山洞也都跟着一颤,紫霄绫腾地崩得比直,林冰语一瞬时只觉得周身经脉陡然凝滞,手中法宝再不由自己控制,竟嗖地一下被抽了出去!那青绫脱手如龙飞旋,却是飞向了老人手中。那绫子甫一入了他手,却是刷地一下化作一条尺把长的丝带,再无声息了。老人手持丝带将手往后一背,也不管后面目瞪口呆的林冰语,继续往洞中走去。不过就在他一脚刚刚抬起还未落下之时,那黑暗的洞里一点明光忽然亮起,老人一步迈出,那点明亮豁然变作一团赤金色的烈烈光华刺得人眼睛生疼,无匹锐气扑面而来,一道剑芒自洞内飞跃而出!不过咫尺之间,牛阿福鼓足全力的一剑眨眼便过,伏魔剑化作金光破洞而出,贴着宁羽白的身边闪了出去。然而这一剑飞出,牛阿福却是整个傻了,眼看着神剑金光直破那老人胸膛而过飞了出去,可那老人竟然仍然面带笑容的向前走来!尚无坚不摧的伏魔一剑扔能如此,他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待他回过神来方将剑光回转,却觉身子猛地一紧再也动不得半丝,再看时只见长有数丈的青玉紫霄绫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伏魔一下失了驾驭,也嗡地一声浮在空中,茫然失措。
随着扑通一声牛阿福跌倒在地,老人终于入了洞去。后面的林冰语望了毫无反应的宁羽白一眼,眼中满是焦急,只好将牙一咬刷地掠起,一闪而入,飘入洞底。
牛阿福倒在地下,南筱娥也已是秀眉紧锁面色苍白,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曹谢两人更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只有公孙滢一人坐在地上,两只眼睛中满是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那老人站在公孙滢的面前却仍是显得不高,只见他看着公孙滢,却是摇了摇头轻叹口气,将枯瘦的手向公孙滢伸了过去。可就在这时他不知怎的却是一疑,将手停在了空中,洞中几人只听一个声音道:“住手!”话音未落,一泓清澈如碧水般的剑光闪电般奔入而来,直击向了那老者的后背。老者一笑:“有意思……”说着回转身来将手一摆立将剑光阻住,再前进不了半分。
“秋水剑?”他嘟哝道,“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想不到却在这里又能看到?”说着五指一拢,流光照彻洞内的剑芒顿时一黯,顷刻间化为盈盈细光,亮不过烛火,漂在他的身前,丝毫再动不得。
洞口处人影一闪,宁羽白走了进来,脸上虽再不似刚才那样木然,可却也没有争斗之色。他摇了摇头道:“前辈神通光大,我等无论如何也不能相敌,不必打了……但请前辈告知目的,便也够了。”
老者听过,却是一个字也不说,看了看宁羽白,又看了看其他各人,又把眼光投向了公孙滢,这才大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道:“手持秋水之剑,体藏异兽之灵,背负绝世之琴,身怀不二之经,晓天地而通五行,更难能可贵的是瞳中无邪,一身的正气,然而又能知晓识务不懦不妄,耿老骗子这次倒好像没骗人。所谓该当匡扶乾坤之人,莫非真的就要在此?只可惜……”他又瞧了瞧宁羽白,“你方才脱困之法,却和通天老儿的玄天经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这样人才,却是出在玄天宗之内?”
宁羽白猛一抬头,脑中好似有雷声一震,却不是因为这老者所赞之语,只为了那“玄天经”三个字。“前辈请再说一遍,我方才所用之法,却和玄天经甚像?”他忙道。他方才被老者所困失去外界之识,却是奋力运起太乙真经的道玄部心法才得脱困,如今听得与那玄天经相像,立刻想到了那被师门叛徒晁玄盗走的“太乙均天普化道元真经”法玄一部。
“难道不是?”老者一顿,却不再答,再转身过来自语道:“唉,别家的事却和我没关系喽。”话锋一转对公孙滢道:“你这孩儿,没事乱跑,现在随我回去吧?”
洞中之人闻言均是一愣,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宁羽白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果然,此时只见公孙滢颤颤地站了起来,复又双膝一屈跪倒在老者面前,悲声道:“不孝孩儿公孙滢,见过老祖宗……”
“公孙无极!”一个名字划过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大家均呆住了。
“哈哈哈,”老者笑了三声,“你还认我这个老祖宗,可见我这次还是没有来错的。要是真给你走了,日后谁来复我公孙氏一族之业?唉……”说到这他却是稍稍一叹。
公孙滢听后面含悲切,默默道了声“是”,便再无言语,轻轻站了起来,无限眷恋地看了周围大家一眼,终低下了头去。
“真的是……公孙无极?”宁羽白仍按不住心内震惊,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三名硕果仅存的地仙之一,如今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要知道公孙无极业已近百年不见于世,真可说得上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啊。他看了看眼前的公孙滢和倒地众人,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晚辈等方才不知前辈驾临,多有冲撞,公孙前辈腹有山河,定然不会责怪。不过,滢儿姑娘她……”一把柔声响起,原来是林冰语在旁一福,对公孙无极道。公孙无极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这娃儿倒还行。你以为我是来捉她回去,令她受罚,想给她求情么?呵呵,恰恰相反!因此求情也便不必了。不过说到她么,日后自有她出来之时。”说着对公孙滢道:“你这孩子多劫,如今贸然出世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还好给刚刚给我碰到耿老骗子,要不然你若出事,这次便真被公孙霸那小兔崽子将我一族断送了,哼!”众人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公孙滢无事,又见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地仙高人,无不感叹。公孙无极将手一甩,把秋水神剑扔回了宁羽白,转身道:“要我亲自来接,你也算百十年来第一个人了,这便与我走吧。”
公孙滢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说这话确实不假,若说公孙无极这等人物,便是公孙世家自家之人也从不曾得见,怕是公孙族主人公孙霸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若不是族之内总有公孙无极之画像雕刻,便是公孙滢自己也绝认不出来。如今老祖宗亲自来此,她便想逃,又哪里能逃得了?正要答话,却听宁羽白在旁忽然道:“老前辈且慢!”
公孙无极转过身来奇怪道:“你莫非还要拦我?”
“并非如此,”宁羽白道,说着便将衣襟一撩,跪在公孙无极面前道:“小辈宁羽白,胆大妄自想向前辈请问一事,恳请前辈能解我所惑。”
公孙无极长眉一拧,道:“我虽不喜通天那老儿飞扬跋扈,不过遇到我也算你有缘,有什么话便问吧。”
宁羽白道:“既然如此,想必前辈方才所说也便是真,小辈所行之法确是与玄天经有所相像?”
“不错,”公孙无极道,“我虽然不见玄天经之法近百年,却也不会忘记。法之性近者,其意相通,这绝不会错。”
宁羽白又道:“晚辈知道了。另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还有一事,便是百多年前的血隐魔尊,如今又重现天下,不知前辈你可否知道……”说到这宁羽白不禁迟疑了一下,毕竟公孙世家也曾为血隐所害,差点灭门,公孙无极当时也还参与其中,据说还受了重伤,宁羽白说起来不能没有顾虑。
果然,此话完后公孙无极面上沉静,再无嬉笑之色,半晌后才道:“此事果然重大,然而我早已不再放在心上,这,恐怕就要留待你们去查明了……”说完将衣袖一摆,“我们走吧。”他对公孙滢道,调转身形,向外走去。
“前辈少等,我还有一事!”宁羽白忙道。
公孙无极身形一停,静待他言。
“两百年前曾经有一个天邪道,不知前辈记得与否?当年天邪道为祸一方为一众正道所灭,此之一事如今天下早已无人记得。恐怕只有如无极前辈这样人物才有知晓,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大概经过,晚辈感激不尽!”
公孙无极一愣,摇头道:“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还有人能想起,不过若说起这件事来,我当时虽有耳闻,却也并不曾参与其中,因此并不知详情。若说谁能晓得么……”他顿了一顿,“大概也就只有通天老儿和东觉寺的两位圣僧远庭、远真了吧?”说完不再答话,大袖一拂将公孙滢整个纳了进去,道了声:“我去也!”一阵清风吹过,再无半点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