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肯特坐在木制的长椅上,下颚微抬、头仰向天,初秋午后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这是他在诺丁堡度过的第二个秋季,也是他成为俘虏后,经历的第三个年头。
虽说是俘虏,但肯特少爷的生活质量却还不错,起码比起乌拉诺斯人对待俘虏,诺丁汉伯爵夫妇显得温和人道得多了,当然,这也跟他父亲的领土与诺丁郡紧密相连有很大的关系。
当初兵败,他们被俘的一共是十一个人,十一个贵族。弗雷伯爵当场就被处决了,埃德后来从侍卫们的口中得知,伯爵夫人也没有隐瞒的打算;贝里伯爵到现在依旧被关在地牢之中,听说他一直靠贩卖财产从伯爵夫人手中换取食物,以至于他现在的身价甚至连他领地内的农奴都不如;还有另外八位骑士,他们中的两个很早就离开,据说是被送给魔鬼林的盗贼,用来换取赎金,剩余的六个在两年内也先后被家族派人接走了,凑齐了几乎与身份地位相匹配的金额,他们都重新获得了自由。只有埃德,在地牢里单独呆了三个月后,被转移到诺丁堡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来。
肯特少爷明白诺丁汉夫妇这样做的用意,诺丁郡东部的整条边境线,几乎处处与肯特郡相连,换句话说,肯特郡就是诺丁的东大门,他自己一日不能安全不能返回家中,诺丁人就等于把这座大门的钥匙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父亲会投鼠忌器,埃德心里十分清楚。
他对此也愤怒过,也咒骂过,也感到沮丧过。但他所有的情绪,都只能释放在这小小的院落中,他所有的坚持,都无法传递给父亲无法得到实现。他曾经宁可死、宁可放弃生命也不愿意放弃家族的荣耀、放弃对乌拉诺斯的忠诚。但是现在,他却只是木然的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的听着侍卫们偶尔的八卦,不发一言。曾经的坚持与信念,仿佛已经在他身上消失。
金发骑士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他的面庞依旧还年轻,可精神状态却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二十岁。
埃德略偏了偏头,看清楚来人,没有出声。他认识来者,骑士团的爱德华。小肯特并不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族少爷,早在东征之际,他也曾两次跟随国王奔驰在泰坦大陆的战场上,跟骑士团的主力们打过交道。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如果是在肯特家族的城堡或者任何体面的场所,埃德很愿意亲切的向骑士打声招呼,然后热情的邀请他与自己同行,他们可以谈谈当初在泰坦大陆的往事,谈谈近些年的见闻,甚至是来一场比武、来一场赛马也行。而不是现在,不像是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身为阶下囚,对方却是主人家的座上宾。
“没想到,我们是在诺丁堡再次见面,”爱德华自然而然的坐到长椅的另一头,态度就像是真的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听出对方话里没有讽刺意味,埃德终于把目光再次投注在骑士英俊的面庞上。“你是来做说客的?”他问的很直白,略去了所有虚伪的寒暄。早上,久未露面的诺丁汉伯爵夫人踏足这所院落,他已经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并且断然拒绝。所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不,”爱德华不但没走,反而将背脊倚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就像这里不是座变相的牢笼,而他现在是坐在舒坦的客厅里一样。他说:“我来这儿,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埃德不由道。
“如果你的忠诚跟你的忠诚本身就存在矛盾,你会选择效忠于谁?”
“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说这种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金发骑士摇了摇头,“好吧,换种直白的说法,你的父亲是乌拉诺斯的封臣,而你也曾经在国王的剑背下宣誓成为一名骑士,所以你认为,你的家族,肯特家族,应该忠贞不渝的向乌拉诺斯国王效忠对吗?可是国王已经死了。”确切地说,将他的父亲封为肯特郡领主,令他受封成为骑士的那位老国王已经死了。
“但他的儿子还活着。”他的儿子也继承了王位,只要王室还有一个成员,这种誓言就不会终止。
“说得对极了,他有儿子,他的儿子也有儿子,你瞧,你宣誓效忠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家族,这个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你奉献忠诚的对象。可当这个家族中的成员之间出现矛盾甚至战争的时候,你到底应该效忠谁?”
“这是什么意思?”埃德皱了眉。
“意思是,奥丁的家庭闹剧,在乌拉诺斯也同样上演了,甚至亚美这片大陆的每个国家都不曾避免过,王位那个宝座,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是有致命的吸引力。没错,马尔科姆刚满周岁的儿子在母亲的支持下,对他父亲的王权发起了进攻。两个都来自你宣誓效忠的家族,你会选择支持谁?”
埃德对听到内战的消息既感到吃惊却也并不觉得太意外,就像爱德华所说,父子之争、兄弟之争,这在亚美大陆上真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对于封臣来说,不论支持哪一个都有道理、都能找到说得过去的借口。“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骑士团成员,你是守戒的修士,你是已经抛却了国籍把生命奉献给信仰的人,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尽管金发骑士出口否认,但他明明白白就是一个说客。
为什么?“因为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因为我该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的信仰不是一本经书,也不是几个穿主教袍子的男人张张嘴就能说了算的,它一直在我的心里,我的心指引着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一样。背叛与忠诚本来就是共生的,它有时候就是同一行为的不同面,单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价它。你对于国王负有义务,但你对于肯特郡的领民同样负有责任。你难道以为,向一个荒唐无道的君主效忠,或者支持某个蹒跚学步的傀儡,就是尽到领主的责任了?!你曾经在国王的长剑下宣誓,至死都将遵循着骑士精神,善待弱者、对抗强|暴、抗击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等等等等……这里面有哪一条告诉你,即便你的领主是个蠢蛋,注定将带领你的领民、你的兄弟朋友甚至你的挚爱一同走向灭亡,你也要傻傻的继续跟随下去?!但骑士宣言却曾明白无误的阐述,我们要用于正视错误,纠正错误。马尔科姆或者他的儿子小腓力,都不会是你甘心跪倒在他的长剑下、发誓永生不叛的那种人,他们的统治对于乌拉诺斯人来说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即将致所有人都没命的错误。如果你真的还坚守骑士精神,就请正确的履行它。”
“你说的倒好听,”埃德嘴角露出冷笑,“奥丁国王不也只是个刚会走路的傀儡?他的父亲难道就没有腓力那样的野心?”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金发骑士直言不讳:“实情如何,却需要你亲自去考证,去确定。我如果说,亚历山大会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国王,一个亚美大陆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的伟大国王,你一定会表示怀疑,你肯定不会相信。但你有机会去证实或者反驳我的说法,你有机会去坐实你的质疑,或者,同意我的说法。这个机会,从你走出这座院子开始。”
埃德不可置信,“他们,同意让我离开这儿?”
“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是你拒绝离开,而不是任何人限制你的离开。要知道,诺丁城的大门永远都为一种人敞开。”
“什么人?”
“自己人。”
爱德华再次回到二楼书房的时候,为房间里的诸人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诺丁汉确实需要埃德,尽管不是不可或缺,但却也是现在他所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伯爵大人并不相信所谓的盟约,凯瑟琳也是一样,仅仅是一个盟友,还不足以让她去反抗她的父亲。而不管是从乌拉诺斯的角度,还是从斯卡提的角度考虑,贝里郡跟肯特郡,依旧是继续呆在原来的君主手里最好。凯瑟琳绝不会痛快的履行约定,这点诺丁汉坚信。所以他才会需要一个人,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方的,内里其实是自己人的人。
肯特伯爵已经不太合适了,马尔科姆率领的人马在他的领地内全军覆没,他本人的部队却没损失多少,瞎子都能看出来,国王对他的封臣已多少起了疑心,尽管没有证据,但是毫无疑问,肯特伯爵已经被排除出了国家的权力中心。而且对于这场内斗,诺丁汉敢压全部筹码赌凯瑟琳和她儿子会赢,肯特伯爵从来没有、未来也不太可能获得王后和新国王的青睐。但他儿子就不同了,年轻、强壮、英俊,并且还有些阅历跟见识的伯爵继承人,将非常有可能引起王后的注意,而他被关押了近两年半最终成功从诺丁堡脱逃的经历,也一定能够引起王后的兴趣。
两块领地并不能够满足诺丁汉的胃口,这只是他用来塞牙缝的开胃菜,如果凯瑟琳给的够痛快,伯爵大人不介意手下留些分寸,但王后自找麻烦似乎已成为定数,那么无可避免的,埃德就将成为插在乌拉诺斯的新眼线。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对他妻子的这位俘虏有足够的信任,而是现实已经不可能再给埃德反悔的余地,他父亲曾经为诺丁汉做的那些事,足够他们全家以叛国罪被绞刑上百次,之所以摆出一副由你选择的阵势,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点儿面子罢了。毕竟,想让驴拉磨,总得给它先顺顺毛。结果是,这头驴果然自愿的把头伸进了绳做的套子里。
凯特琳跟诺丁汉结盟,所要求的其实很简单。乌拉诺斯有三分之二的陆地边界都与奥丁相接,王后在借了她父亲的兵、企图围攻流星城之际,自然不希望受到其他地方的骚扰。诺丁汉与其结盟,既许诺不会借机侵犯,又许诺在两国边境大张旗鼓,牵扯周围大部分领主的精力,使得边境地区的臣民纵然有心支持马尔科姆,也无力出兵。
这对于诺丁汉来说是无本稳赚的买卖,早在王城军之乱平定后,他就重新划分了势力范围。所有在内战中支持他妻子的领主,战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而所有曾站在尤菲米亚身后的贵族,自然而然的,都付出了或多或少不同数额的代价,其中就有大部分割让出来的土地,最大的一块,要数格欧费无疑。
老伯爵死后,他的领地成了无主的肥肉,再加上兰伯特从中周旋跟诱导,引得各路封臣纷纷起兵争夺。尤菲米亚跟莉亚在外面争夺奥丁这块大蛋糕,格欧费的封臣们就在领地内争夺格欧费郡那块小蛋糕。战后清算,这群虽没有加入王城军,但却在自家内乱男爵、骑士们也受到了梳理,哪些能用、哪些好用、哪些最好别用、哪些最好留都别留,兰伯特男爵的汇报中分析的清清楚楚。一轮清算过后,格欧费郡就空出大批无主的土地,而它也通过国会的提议、通过摄政王的批准,被整个划入了诺丁汉家族的领地。自此之后,乌拉诺斯南部边境有一半多与诺丁郡接壤,这也是凯瑟琳找上诺丁汉结盟的原因之一。
清算完账目,就到了分赏的时刻,诺丁汉的封臣们几乎每家每户都得到了一块原本属于格欧费家族的土地。伍德男爵把赏赐送给了他不能继承家族领地的小儿子里奥;高夫男爵则大手一挥,将这块新得的土地直接交给他新婚的儿子威尔去打理;至于格林兄弟、布雷恩家族和希尔男爵也各有打算;布鲁克男爵则因为往返奥斯海峡几经生死居功至伟,获得了这些人当中最大的一块封地。当然,幕后英雄兰伯特也没有被忽略,布朗男爵背叛后留下的土地几乎全被他囊括手中,而他本人也在诺丁城内城经由伯爵夫人安排,获得了一座十分宽敞十分靠近主堡的府邸,自此功成身退,有大把的时间陪伴他的红颜知己。
原格欧费领内西南角的一块土地,则由莉亚做主,划给了她的舅舅红堡伯爵,除此之外,她还在王室领地内又割了一片地区给他,使雷丁终于摆脱了全奥丁最穷伯爵的帽子。尽管在这场内战中,伯爵大人似乎什么都没干、什么作用都没起,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妹妹、好外甥女,还有一双好女儿,红堡在当时抵抗王城军时起到的作用也毋庸置疑,所以尽管有人眼红,却没人站出来多嘴什么。
除此之外,格欧费领西部的一块土地也因为原领主是约翰党、后来加入了王城军,而被诺丁汉刷成了白板,土地赏赐给了第一个宣布拥护莉亚的非诺丁郡贵族,瓦利男爵。莉亚还亲自下令,升男爵为伯爵爵位,蓝道骑士以伯爵继承人的身份在去年迎娶了她的二表姐,红堡家族的凯蒂·里德。
自此之后,奥丁北部边境几乎全部落入了诺丁汉家族手中,针对凯瑟琳的要求,诺丁汉几乎都不用支应国会,只需吩咐他领内的封臣,就能够达到令乌拉诺斯边境领主风声鹤唳的效果。
斯卡提的军队一反常规,在秋收前后入侵乌拉诺斯,打了众领主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法及时抽掉农夫,组织有效的抵抗。而事实上,他们心底里似乎也放弃了抵抗,甚至有人还摇旗呐喊,率领部队加入了斯卡提军。原因很简单,马尔科姆太过不得人心。
严格说来,乌拉诺斯的这位年轻国王远远称不上什么暴君,他作战英勇,为人也算豪爽,又不是真正蠢笨之人,甚至在他当王子的时候,他在臣民中所受到的拥护跟爱戴比他那位病弱的哥哥、当时的王储还要多。但这一切都是在他成为国王之前,在他的那些私生活丑闻暴露之前,在他无条件的信任尤菲米亚跟他的情人费迪南,任由这两人对国政指手画脚之前。
有人说国王受到了外乡人的蛊惑,但更多的人却觉得这才是马尔科姆的本性,他曾经的那些谦和跟亲切,不过是为了帮助自己登上王位所作出的假象罢了。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有缺点都能扭曲成优点,而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曾经有过的优点跟功绩也就全变成了虚伪跟窃取他人果实。再加上凯瑟琳嫁到乌拉诺斯七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王后党们在暗处的煽风点火,使得乌拉诺斯国内对国王的不满情绪出奇的高涨。当斯卡提人在海岸登陆、高呼拥护王储继位的时候,乌拉诺斯人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是老腓力的阴谋”,而是想,“小腓力继位似乎也不错”。而且不管怎么说,一个一张白纸的周岁男孩也绝对找不出任何污点供贵族们指摘,相比于丑闻围绕的马尔科姆,小腓力实在是个合格的国王人选,脑门上似乎都闪烁着明君的光环。个别人还会想,一个孩童国王,总比成年人好控制,就算他的外祖父是腓力王,可毕竟不是乌拉诺斯人,不可能像诺丁汉那样直接在奥丁施展权力,他还是要通过他的女儿。而即便让凯瑟琳摄政,一个女人,也不足为虑,大权,终究还是要落回贵族们手中。
各种考量的结果是,斯卡特军势如破竹,登陆后仅半个月的功夫就直接杀到了流星城,一路上几乎没受到任何阻力。当马尔科姆急慌慌的组织王室部队抵抗,召集人马准备阻止敌军继续西进的时候,却发觉他的老婆跟诸多原本发誓效忠于他的封臣,已经齐刷刷的将流星城包围,兵临城下了。而他的情人费迪南和一直谄媚于他的尤菲米亚却收拾细软,几乎卷走了国王寝殿里的所有值钱东西,在敌军围城之前就偷偷溜出了西南门,从此消失在马尔科姆的视线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好,补齐,明天继续肥美~~
大家选择吧,双插头跟公共汽车,还有没有继续出场的必要?
1、送他们去陪约翰吧;
2、继续留下,像打豆豆一样天天刷。
内战结束重新划分势力后的奥丁,以前诺丁跟莱顿差不多大,现在诺丁汉绝对是一家独大,加上他老婆的领地,几乎占据全国的三分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