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词很客气,没有像司徒非说的“山野苟合”。
“……我当真佩服贺掌门,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与你同行。若不是你们非要搅我的事,我才懒得去管你们是怎么回事。”
“早在你们来夷山派的一天,我就收到了司徒掌门的传信。上面说些什么,想必你们也能猜得出来。你们要庆幸,是我拿到了信,而不是我师父。”吴必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风芷凌早自做好了多般心里建设,此刻自然平静无波,她沉默地看着吴必启,等他继续说。
“后来,我听见你叫贺掌门‘大师兄’,我记得澜台澜真他们,对贺掌门的称呼都是‘掌门师兄’,当时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并未多想。再后来,你解了必合的毒,我当时就很疑惑。”吴必启道,“不过,让我最终确定的,是山洞中,我二师弟的那句话。”
“你听到了。”风芷凌道。
“我二师弟虽然说的极轻,不过,我当时刚用过吸灵石,真气充盈,耳力极好。”吴必启道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二师弟虽已失了法力,但他一向聪明,连他都怀疑你不是太乙弟子,那么,你定不是真的‘元修’。结合此前种种,我就认定,跟在澜渊身边的,定是他心爱的小师妹了。”
关于是怎么抓住吴必启的过程,风芷凌在大殿中对汤掌门及众人大致讲过。其中细节,回房间后,澜渊又细细问了她,她便细细地说给了澜渊。
“哦,你倒是很相信你的二师弟。”澜渊语气微扬,没有任何被人抓住把柄的不悦,只当是闲散地听着一个故事,还分出多余的兴致把讲故事人的心理揣摩了一番。
吴必启脸上的冷笑收敛了些,语气中浸透着难掩的苦涩滋味:“他……很优秀。”
地牢中长明灯忽明忽暗,阴风像片羽若有似无。
风芷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幽暗铁牢中的那个人,此刻,那张逢人便客客气气、满面堆笑的面孔早已不在,只剩下跌落谷底的自弃和落魄,连最后的不甘都随着那句“他很优秀”而消失无踪了。
“若不是非要与你师弟相争,你本可以恣意潇洒,慷慨一生,自有一番快活。”风芷凌忍不住说道。
劝人这种事,她不擅长,也不喜欢,何况地牢之中,两相对立,何必多言。
可她不屑于他的自我悲凉。
“是啊,争什么呢?”吴必启喃喃自语,“争到最后,还是比不过啊。”
“吴师弟,我答应救你一命,并非受你威胁。”澜渊淡淡地说道,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拱手施礼,道,“告辞。”
吴必启看着二人洒脱地转身离去,那两抹修长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地牢通道中显得异常的醒目而亮,似乎朦胧着一圈又一圈莹白耀目的光。
“铜圈有两处焊接相连之处,肉眼很难看出,但若用手细细一摸,就能摸到有两处要比其他地方薄一些。”澜渊运气点亮幽暗山洞中石壁两侧的烛光,边走边解释道,“若不是精准无误地砍在那两处上,的确是很难将它砍开。”
“满大殿那么多人,也只有大师兄才能看得出来,”风芷凌露出骄傲的笑。
“傻凌儿。”澜渊用手揉了揉风芷凌的头,就像从前在太乙山那般。只不过今天的宠溺与从前的呵护,又是全然不同的味道了。
风芷凌带着澜渊走到吴必启所说的解药藏匿之处,在一处石壁上,找到了一块可移动的石块,澜渊运气移出石块,露出里面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洞中摆着一个小瓷瓶,正是汤掌门的解药。
“找到了。”澜渊将药瓶拿出,递给风芷凌。
风芷凌将解药倒出几颗,是深褐色黄豆大的颗粒,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我闻不出来。或许蓝城奕可以。”风芷凌道。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空瓷瓶,放了三颗褐色的解药在里面,又盖好瓶盖,将原来那瓶还给了澜渊。
澜渊接过解药放回袖中:“我们把解药送给汤掌门吧。”
“既然假四魔使的事情,暂时跟夷山派没有关系,我想,我就不继续留在这里了。”风芷凌道。
而且这两日每日澜渊都替她疗伤驱毒,她的毒性差不多全解了,身体的伤也复原了**分,她能感觉到魔丹在体内的经脉中自行游走运转,加快了她的复原速度。
澜渊点点头:“确实无须多留了。封仙卷和神乌鼎被人偷走,我还是要尽快回太乙门一趟。待你我将解药交给汤掌门,与他当面告辞,我们再一起离开。”
“也是,元修作为太乙弟子,还是应当懂礼数才对。”风芷凌笑笑,决定随澜渊一起回太乙宫面见汤掌门,向他正式辞行。
“大师兄,你说,神秘人会不会就是在寒武洞中冒充你、在太乙后山假冒我的人?”风芷凌问道。“他既然能向吴必启学傀儡术,或许,也能向长雪门学易容术?”
“若真如吴必启所说,那个铜圈是与他交易的神秘人帮他打造的,吸灵石也是神秘人给的,那么,这个神秘人,就更加不简单了。”澜渊道。
风芷凌沉吟半晌,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推理道:“神秘人或许与长雪门的人,可能就是与那个总想着要杀我的司徒非有什么暗中交易……”
“司徒非教神秘人易容术,神秘人就许诺给司徒非什么好处。可能就是告诉司徒非怎么找到戮魔刀……所以司徒非才会突然之间,得到了戮魔刀和戮魔刀诀,功力大涨!……可神秘人怎么会有戮魔刀的下落?若是他知道戮魔刀的下落,又为何不自己用?”
风芷凌自问自答道:“也有可能,戮魔刀是司徒非自己找到的,神秘人只是告诉了司徒非如何用戮魔刀控制噬魂族?吴必启说,是韩深把神秘人介绍给他的,那么,很可能,韩深之所以知道如何用扼魂锏炼化噬魂族,也是神秘人告诉他的!”
“如此说来,就是神秘人在操控这一切!”风芷凌顿悟。
“他极为聪明,学东西极快,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学会各个门派的秘技,然后,又用各派的秘技到处作案,嫁祸于他人。他知道很多他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扼魂锏的下落,噬魂族的下落,甚至熟悉太乙山的地形,熟悉戮魔刀的特性,连吸灵石都能拿到,说明魔界的许多东西,他都是清楚的!他还擅长打造各种稀有兵器,包括假的扼魂锏、假的逸尘剑、假的四魔使的兵刃……”风芷凌一点一点分析着,试图从目前得到的有限的信息中推断出这个人的更多的蛛丝马迹。
“如果神秘人真的这么厉害,恐怕三界之中,很少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吧。”澜渊道,“而且,他要么必须活的够久,要么就是高人的传人。否则,仙门四仙器的许多秘密,连我也不知道,他又从何得知?要有过目不忘之本领,要有领悟力极高的天赋,更要懂兵器冶炼之术,还要熟知仙魔各派的机关地形、奇门淫技,这人必定得是千古难有的奇人才行。”
“唔。大师兄的意思,这些事情不是同一人所为?”风芷凌也觉得,她推断出来的神秘人,万能的有些夸张了。
澜渊道:“嗯,不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在太乙山想杀你的人、后来冒充你的人,和这一次假四魔使的背后指使者,未必是同一个人。这次假四魔使的事情,牵扯出几个疑点:其一,人皮偶到底是谁控制?其二,人皮偶爆炸时的毒,到底是谁提供的? 其三,操控人皮偶的傀儡术,到底是不是吴必启所传授出去的傀儡术?”
“大师兄说的其三……如果不是吴必启所传授出去的,还会是谁?汤掌门受伤、姚必承被囚禁,夷山这两个修为最高的人都不具备条件,难道,是汤掌门的师兄师弟们?”风芷凌想不明白。
“别忘了,汤掌门看到那四俱人皮偶时,说过,用在它们身上的傀儡术,不像是他所教的。”澜渊道。
“可傀儡术不是夷山派的秘技吗?”风芷凌道。
“是啊,这一点,大师兄暂时也想不明白。”澜渊道。
“哦。”风芷凌神色淡了下来,“可若是不能确定第三点,那么,第一点也是难以确定。”
澜渊转头看了看昏暗山洞中跃动的烛火,看了看吴必启捆绑姚必承的那根狰狞的石柱,心中思虑深重:“是啊,凌儿。这背后的一切,远比我当初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说完又怕她暂时得不出个结论会失望,便安慰她道:“好在我们至少知道了神秘人的存在,只要我们继续找线索,肯定会有所发现的。”
澜渊守信地向汤掌门求情。
“吴师弟只是一时被人蛊惑,良心终是未泯,也并未杀人,希望汤掌门网开一面,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汤正溪见他这个孽徒与澜渊师兄弟二人单独会面后,似乎性子回转了些,不再如此前那么极端,加上他也不再反抗将修为还给姚必承的事,汤掌门思量他也算没完全堕落,也便顺坡下驴,留了他一条性命。
只不过此事令汤正溪心寒至极、颜面大失,想到自己教导多年的徒弟竟然做出这等祸事,他终是不能忍,三日后,吴必启把修为还给姚必承后,汤正溪便将吴必启的修为废尽,即日逐出夷山派,凡夷山弟子皆不可与他接触往来。
“你既然觉得自己的修为不值一提,从此便将为师所授尽数归还,从此你我师徒关系断绝,我汤某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你这个孽徒!”
“师父……”吴必启跪在汤正溪膝前,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比不甘更多的,是不舍……
可是三掌落下,仙丹被废,修为被散,真气抽离……浑身筋脉尽断般的剧痛,让他竟疼得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看着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背影,从坚定挺拔变得虚浮不稳,带着极深的失望,离自己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