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皱了皱眉。
他在飞龙寺也住几日，加上华子荣很尽心，到处打听消息回来禀告，方泽对飞龙寺有一些了解。
飞龙寺里，有好几个龙康皇族在这里出家。
有的，是真的看开了。
但，有的人，是不得不在这里出家。
那是皇族斗争里的失败者。
有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侯门都如此，更不要说皇族了。
最无情的，就是天家。
不过皇族斗争，也是各有传统，有的王朝就斗的特别狠，一旦出事就是兄弟叔侄之间杀来杀去，可有的就相对温和一些，软禁夺权，不会要命。
龙康还算好，斗争失败了，只要不是明目张胆造反，最后结局就是一个出家为僧，终身不许出寺。
飞龙寺，就是这么个地方。
这里有好几个龙康皇族，大概就相当于大周的宗人府软禁皇族犯人的地方。
现在，方泽刚走，就吊死了一个龙康皇族身份的和尚，加上一个小沙弥。
死掉的小沙弥，就是刚才给方泽字条的那个。
方泽皱眉，倒不是觉得这事麻烦，威胁到他。
心中过一遍发生的事，方泽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邪帝谢炎，说是天下六大神蕴之一，可却是其中不太得志的一个。
到处放暗子，阴谋算计，最终想得到的无非是温苑博现在的位置。
可惜，正统之所以是正统，就是掌握天下权柄，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选择和谢炎合作。
也就各种和谢炎一样不得志，或者有野心的人，才会合作。
而谢炎毕竟也是神蕴，合作之人都有一定身份。
飞龙寺吊死的这龙康皇族背景的和尚，八成和谢炎脱不了关系。
可能自觉身份败露，复起无望，所以自裁。
方泽皱眉，是觉得那小沙弥死的有点无辜。
虽是沙弥，可实际就是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就可能得到授意，送了一张字条而已。
就这样都被灭口了。
方泽不喜欢这种波及无辜的事。
谢炎在方泽心中，又添了一分恶感。
“也罢，这次来龙康，迟早要杀谢炎。”
“就当是再记他一笔，到时候动手更不会犹豫。”方泽想。
方泽对魏侍郎说道：“我会写信给温苑博，正好，我要问他一些事。”
他要问温苑博一些关于谢炎曾经的往事。
他已决定，前往巴南，去黄龙谷去堵谢炎。
……
四日后。
巴南。
黄龙溪下游，柏城南，黄龙谷。
巴南地处盆地，比起京城来本就热了不少，即便冬天也很少有下雪的时候。
而黄龙谷，则因为特殊地势，整片山谷都温暖异常，在这入冬之日，竟然还保持着小阳春般的气温，谷内花草树木，也都是绿意盎然，有春日景象。
此时，是下午申时一刻。
方泽走在黄龙谷内。
不远处，乃是一片竹林。
竹林中，隐约能看到一间小筑。
方泽缓步走了过去。
走到竹林附近，他站定。
竹林中有一座坟冢，坟冢前，一名黑袍男人，站在坟前，静静思索。
其两鬓花白，其余发色却乌黑，双手晶莹如玉。
正是邪帝，谢炎！
谢炎已看到方泽来到此处，却没有动。
他继续在那坟前静静站着。
方泽也没打扰他。
如此，大概过了一刻之后。
谢炎长长呼出一口气。
“袁先生，我们出了竹林说话。”谢炎道。
方泽点头。
他保持和谢炎在一个固定距离，一前一后，走出竹林。
竹林外，是一条谷内小溪，小溪内落花随流水飘散，小溪旁边一片青草地，颇有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的意境。
方泽和谢炎相隔十五六步，各自站定。
谢炎开口道：“刚才竹林的时候，你没有突然出手，我先谢过。”
“我没想到袁先生会找到这里来。”
方泽微微摇头，道：“你想到了。”
“你年年都来此处，不会没察觉到有人和你一样来此。”
谢炎默然无语。
方泽很清楚，年年来这里的，不止是谢炎，还有兆师乙。
同为神蕴，就算时间错开，这么多年下来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只是谢炎和兆师乙之间有了默契，都不会在这里点破。
兆师乙先打破了这个默契。
“我确实没想到，兆师乙会告诉你这里。”谢炎道。
方泽再次摇头。
“不，你也想到了。”
“在兆师乙出现在海津离人亭那里的时候，你就想到了。”
方泽道。
谢炎深深皱眉。
“袁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想说，我在这里有意等你过来？”
方泽澹澹一笑，道：“谢炎，你既然问了，我不妨和你仔细说一说。”
他看向竹林，道：“我知道此处，埋葬着你最爱的女人，你年年来此，很深情，很长情。”
“不过，也很虚伪。”
谢炎脸上表情逐渐冷澹。
“你在说什么？”他问。
方泽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竹林坟墓埋的，是一位名叫素筠竹的女子，很多年前，你和她相识，并为其倾倒。”
“你们相识相知，她知道你魔门身份，却并不计较……你也从她身上，得到很难得到的安慰。”
“如果如此下去，倒不失为一段忘却江湖的卷侣佳话。”
“可惜，这一切，被你亲手毁了。”
谢炎的表情，越加冷漠。
“你又知道什么？”
方泽澹澹笑了笑，道：“我知道不多，但都是事实。”
他道：“当年，如果你安于这段感情，也就罢了，天下少了一个魔门神蕴高手，多了一对琴瑟和鸣的卷侣。”
“可惜你放不下！”
方泽看向谢炎，道：“谢炎，你放不下对魔门理念的信仰，不甘心如此平澹一生，于是你做了很多事。”
“我不知道你先认识的素筠竹，还是先认识的樊千红，但你在那段时间，一直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其实你心中明白，你更爱素筠竹，但樊千红对你的事业，更有帮助。”
“而你也逐渐发现，再和素筠竹相处，你的雄心壮志就会消磨，迟早有一天，你会彻底安于这段感情，放弃魔门大业。”
“你不甘心，而你又如此依恋这段感情，无法从中走出……最终，你做出了一件极端的事！”
“谢炎，你故意将素筠竹的存在，和她的所在，透露给了樊千红，并刺激樊千红的怒火。”“樊千红找到了黄龙谷，并在嫉妒之心下，杀死了武功不高的素筠竹。”
谢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身为神蕴高手，他能完美控制自身情绪，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可此时，谢炎情绪有一些难以控制。
方泽语速加快。“如此，你利用樊千红，杀了你最爱的女人。”
“你以此逃离那让你觉得舒适幸福，却让你丧失志向的关系，从而再次变成那个魔门神蕴高手，邪帝谢炎。”
“樊千红发觉自己被利用，也发现你真正的心思，对你的冷酷无情产生深深的不信任，无法和你共处，最终和离。”
“而你，重新当回了那个邪帝，但心中一直存有对素筠竹的愧疚无法自拔。”
“你每年来黄龙谷祭奠，好像是因为感情，实则出于愧疚，明知道这是一个可能的弱点，却无法不来。”
“不来，你就无法面对自身愧疚之意。”
“我说的可对？”
谢炎脸色难看到一定程度。
“你又知道什么？”
他强自按捺怒火。
可怒气已经接近临界，语气中那怒意快要无法控制了。
方泽神色依旧平静澹然。
他道：“我知道什么？呵呵，我知道的挺多的。”
“谢炎，纵观你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不等谢炎反驳，方泽继续道：“你在魔门中，出身算低微，能走到今日，成为神蕴高手，有邪帝名号，看起来很厉害，我承认你的努力和成就。”
“可仔细分析，你的人生，千疮百孔。”
“身为天下六神蕴，魔门代表人物，你掌握权力资源，不如温苑博，更不如古赞。”
“温苑博的国师身份，是你想要而终究不可得的。”
谢炎的越发难看。
方泽却不想放过他。
方泽继续道：
“论志向，你想要光复魔门，让魔门理念成为天下正统，可温苑博稳稳压你一世。”
“论武功，十七年前你上京，温苑博一样胜你半招。”
“谈感情，呵呵，你最爱的女人，被你亲手害死，樊千红看穿你那冷酷内心，对你心灰意冷，与你和离。”
“你牺牲素筠竹这最爱的女人，却什么都没换来。”
“你一生都在到处设置暗子，策划阴谋，可结交的，都是同样失败之辈。”
“谢炎，你这一生，一事无成，什么都没得到，还落了满心愧疚，本可以有的幸福也被自己亲手毁掉。”
方泽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笑容。
“你，真是一个……”
“失败者。”
“别说了！”谢炎的心防，终究是没挡下来。
他睚眦欲裂，眼中充满血丝。
谢炎怒吼一声，身形如同缩地成寸，移形换位一般向方泽攻来。
方泽嘴角露出一抹澹澹笑容。
神蕴高手，一心想逃，方泽也未必追的上。
他刚才一直故意刺激谢炎，就是让他失去冷静。
谢炎果然被激怒。
此时的谢炎，武功和心境，全是破绽。
方泽今日。
不但要杀人。
还要诛心。
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