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去,东方诗明惊喜交集,果然不假。没想到画狂根本没急于离开,竟然还在白家驻足观光。
微风吹雪,只见假山丛上,已经华盖苍然,雪光如被。
硕大而镂洞的巨石,如同静默的武士。在冰光雪地下美轮美奂,画狂默默地站在前面,参拜似的,一动不动,更是毫无察觉东方诗明投来的目光。
“……”
东方诗明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踩过的雪发出沙沙的声响,但是画狂全然不察。直到走到他的背后,他才有了察觉,转过头来。
“你,找我?”他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雪。
东方诗明应声:“是。叨扰画狂雅兴,是为了一次解惑,想请教画狂指点。”
画狂迟钝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东方诗明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审视着东方诗明的脸。东方诗明眼神不避,时而与之对视。
就这样,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画狂漠然地搓了搓手,用冻得裂口的手伸进口袋,将六块石头掏了出来。
“知道了。”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已经洞见了背后的所有脉络。既不问东方诗明何许人,也不管他所问何事,直直地将石头朝空中一抛,后退一步。
东方诗明也退后了一步,眼神注视着飞落的石块。
只见六块石头在空中参差高低地旋转着,在灰白的天幕下,仿佛天兆。最后它们一并“啪啪”掉进雪地里,砸出了六个凹陷的小窝。
画狂长吸一口气,蹲下身去,细细观看石头的寓意。
东方诗明守在一旁。假山周围并没别人经过,雪风飘舞,笼罩着此地安静的两人。
“嗯……”
顷刻之后,画狂似乎有了结论。他抬起头,对东方诗明道:“你要记好。接下来,我要讲了。”
东方诗明立刻提起精神。画狂最后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开始对石寓之言开始解读:
“东方不白,有寒盖于其上;沉冤不继,天伦到头黄粱。”
“追与舍,在子一念之间;来与去,三鼎两足,好生琢磨。”
语气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却在东方诗明心里敲下万顷波澜。解卦只有这几句,直到画狂起身观摩着他,东方诗明才自思考中剥离出来。
“还能否请画狂,再详细解释一二?”东方诗明问。
画狂只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卦象可不多见,其实我也,看不大明白。只是把天机所说的,跟你讲一遍而已。”
东方诗明于是皱眉。画狂在这里没了兴致,转身就要走。
东方诗明连忙在他背后,拱手道:“感谢画狂先生指点,感激不尽。”
画狂摆摆手,转身离开的方向正是白家的另一道门。东方诗明目送他离开,心神更感彷徨。
追与舍,在我一念之间么……
他目光前仿佛铺满了雪光,但是仍然看不清楚。枯禅衣的话顿时仿佛同频共振,在他耳边鸣钟似的嗡嗡作响。
舍弃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于他个人来说,于其理性而言,不去追究,确实省事不少。
枯禅衣和画狂,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指引自己做出抉择。枯禅衣之佛理,画狂之天机,莫非上天真的在向他示警,这件事若是继续追察,会有不可预测的危害?
望向茫茫无言的天空,东方诗明吹了一口气,吹散飘落的雪花。
可是,他又不想要就这样放弃。或许是为的那般无缘的天伦之情,或许是为了无端蒙冤受戕害的反扑,或许是单纯的解开谜团的好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样说。他总有一种感觉,如果在这里选择了止步,他在未来的一辈子,都会在遗憾之中度过的。
一口气还没有深深地吐出来,东方诗明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转头,东方诗明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白亦考。
“白大哥。”东方诗明在他面前仍有点局促,“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亦考还披着刚才的袍子,映照得脸色有些红润。他一路找了过来,却没有白蒿跟随。
“郑先生评完了我的画,这次应该没有问题。”他走到东方诗明跟前,察觉到东方诗明的眼光在扫视周围,接着说,“白蒿被老爷子叫过去了,正好,我一直想像现在这样,和你单独聊一聊。”
“和我?”东方诗明指了指自己,有些讶异。
印象里这位大哥与自己从来不熟。不过转念想到他和白蒿无比亲近,大概能猜到“聊一聊”的内容。
“我了解过你——不用惊讶,毕竟为了亲妹妹,我也并非像老爷子说得那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白亦考瞥了一眼东方诗明,淡淡地说。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东方诗明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会更沉得住气。”
白亦考笑了:“沉得住气,为什么?这种事对任何一个做大哥的,都不能沉得住气吧。”
假山的凹凼被雪屑填满,看上去仿佛一串串银色的葡萄。两人脚下的雪越来越深,白亦考冲他挥挥指头:“走吧,边走边说,东方——我早就想这么叫你了。”
东方诗明一愣。但是很快无声地笑笑,跟随白亦考并肩走开。
雪地掩埋之下,有一排整齐的石板阶。跟着白亦考熟悉的步伐,两人穿过狭窄的小道,走入一间久无人动的屋子。
推门的瞬间,“吱呀”的尖锐声音深入骨髓。白亦考进门时皱了皱眉,但还是踏步进去。
东方诗明紧随进入。屋里一片冷清,仿佛比下雪的院落更冷一些。
“这里是?”东方诗明环视周围。
白亦考走到一处黑黝黝的墙角,透过封在木板钉死的窗格里穿过的光,弯腰摸索过一只老旧的陶罐。
“都是以前的事了。”白亦考抹去上面厚厚的落灰,“白蒿没跟你说过?”
东方诗明想了一下:“是说,你和白蒿小的时候吗?”
“哈哈,她小的时候,我也不算太小了。”白亦考端着罐子走过去,鞋底的雪水慢慢融化,“她跟你说过了,看来这个大哥在她心里还有一席位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