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之间,所有人都置身在了黑狱之中。判官袍自带的法度,因我动怒,这才显出了公堂、牢狱的意气。
上有匾额:生杀予夺!
判官威严不容侵犯,这是所有阴灵、仙家都清楚,古来长存的规矩。因为判官代表轮回,维系阴阳,冒犯判官,便是自绝阴阳轮回之外。
附身姜笑笑的老太太万万想不到,一个出马弟子,会是一位阳世判官。此刻脸色铁青,体抖如筛糠,眼睛转个不停,却没了之前那鱼死网破的威风。
我却没第一时间搭理她,气过之后赶紧联系高小八,询问他的情况。高小八有点有气无力,但还是回答了我:“没事,一点小伤。还好是在你的袍子里,不然就危险了。”
听他这么说,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高小八没事,那就一切好说。
压了压心头怒火,我将念头一转,官袍又变回了黑西装。森然黑狱的气意也随之消失,因为我并不是真的把黑狱抖了出来,那样的话,整个医院都得被撑个梁倒房塌!
刚刚的黑狱只不过是一重意气,一重幻像投影罢了。非要解释,其实就是海市蜃楼,黑狱本身存在,通过判官袍,把影像投射出来,看上去很真实,其实都是幻觉。
我毕竟不是真的判官,仗势压人也就算了,无伤大雅。但我不能真的去装判官,越俎代庖,那就真的践踏判官威严了。
见老太太和血婴疫鬼都已经现身,我定定神,还是装腔拿调,搬了条凳子一坐,问:“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折腾死她?这个姜笑笑,是跟你们有深仇大恨么?”
白衣老太太此刻没了那种冷笑诡异的模样,许是因为知道了眼前的我有着一重判官身份,因此也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白衣老太太和血婴疫鬼并不是跟这一世的姜笑笑有仇,而是姜笑笑的前世,有一世曾是老太太的儿媳妇。
而这儿媳妇是续弦的,原本老太太的儿媳病死了,生下有一个孩子。老太太的儿子是当地的一个秀才,又不懂怎么照顾孩子,在张罗之后,就续了一房妻。
儿媳妇初时还好,端茶倒水,也算任劳任怨。
可后来祸起萧墙,北边起了战事。老太太的儿子被征兵入伍,去前线参加了战事。从那时起,老太太和小孙子的苦日子也就正式开始了,儿媳妇一改孝顺模样,对老太太非打即骂。
又值战事连年,瘟疫四起。老太太的小孙子得了疫病,发了高烧,老太太求着儿媳带小孙子去找大夫救命。
因为先前儿媳妇装着孝顺,家里钱财都归她掌管。这一出事,老太太只能以泪洗面,手里却是一点能拿出来救命的铜板都不存。
可儿媳却说: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这瘟疫哪能治得好?何必浪费那糟蹋钱,不如留着些,还能给你留口棺材。
这一番话,气的老太太五内具焚。拎着菜刀,要砍死那不孝的媳妇,但那媳妇早有了奸夫情郎,反将老人推倒一旁,裹了细软钱粮,就此一拍屁股走了!
老太太冲天嚎哭三声,却也只剩家徒四壁,穷困潦倒。
最终,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小孙子终究是没能挺过去,一天夜里,呕血三升,死了。
老太太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当天晚上就上吊陪孙子去了。
因为都是枉死的,老太太和小孙子死后都化作了厉鬼。小孙子因为是疫病而死,又有怨气,成了血婴疫鬼。
一老一少从此就相依为命,飘荡在世间,避着阴差鬼卒。一边修练,一边找着那儿媳妇,要复仇!
因为那是他们死前的仇恨,是死后的执念!
不把这份执念化解了,根本入不了轮回去。
就这么一晃过去数百年,一老一少一直寻不到儿媳的踪影,也寻不到她的转世。直到两天前,那份模模糊糊、冥冥之中的因果联系忽然清晰了起来,他们这才立即找到了现在的姜笑笑。
之后的事,我也就都知道了。
再之后,就到了医院。而几乎要把姜笑笑弄死的时候,我和宋大宝来了。
听完老太太的叙述,我对他们袭击我、袭伤高小八的怒气已经平息了许多。说实话吧,我这心里也挺不舒服的。
老人讲的故事都有一种凄楚感,更咽着说完凄凄惨惨那段经历,临死前都刻骨铭心的仇恨,失去爱子、爱孙,实在让人同情。
也难怪这俩对姜笑笑下死手,要我有这么个仇人,隔了上百年,终于让我找到了,我也得那么恁他!
可是话说回来了,那毕竟是前世的债。这也许都轮回数次了,今世的姜笑笑又有什么错呢?难道真就因为前世犯了错,今生就得搭上一条命?那姜笑笑可也够冤的了。
我想了片刻,龙大爷开口说:“既然是前世欠下的债,那就还阴债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你看这样怎么样,你们都是在人间飘荡了数百年的阴灵,为的也只是出一口恶气,报个仇。但是,阴阳有序,你弄死这女的容易,可是也会背上因果,影响投胎。不止是你,你的小孙子也一样,你真就愿意你的小孙子永远徘徊天地间,做个孤魂野鬼?”
也许是因为听了老太太的经历有些触动,龙大爷的话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语气缓了几分。而化作血婴疫鬼的小孙子,无疑是老太太的软肋,她满脸仇恨的表情,终于是有几分松动了。
沉思了好半晌,她终于是一咬牙说:“好吧,我数百年来躲着阴差不去投胎,也是因为我这孙儿是成了疫鬼,不入轮回。如果说你们,真的能够让我的孙儿投胎重入轮回,我愿意放过这个女人。”
龙大爷闻言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我说:“林巧那姑娘快回来了吧?到时候让她跑一趟酆都,给这鬼娃子带个路。”
我见老太太愿意退一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但听到龙大爷的话时,我有了个突发奇想。
“龙大爷,判官有没有资格查人前世?”
龙大爷一听撅眉:“你是判官,你问我?”
我伸手摸了摸身上的黑西装,脸上露出了笑意道:“有个能问得,本来我想等林巧回来一起办的,现在先把他叫出来问问,也算有个由头。”
龙大爷挑眉,老太太疑惑,血婴小鬼好奇,都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闭上眼在衣袍上仔细感应一番,一道大篆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同时还有引动之法和咒言。
我装模作样地伸手在衣袍上一抚,然后双手掐了个不熟练的指诀,随口唱咒道:“阴阳维系,红袍正中。以天为乾,以地为坤。昭令八方,无常听讯。随召即来,随令即往。判官下签,无常大篆,来!”
一道大咒唱罢,我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好像身上的体力都在被身上的黑西装抽取,那感觉特别明显,要把体力必做水的话,我就像要被抽干了似的!
结束之后的感觉,就像一口气跑了三公里不带停,巨大的疲乏感让我脸上刚刚扬起的期待与得意瞬间垮了下来。
这也…太累了吧?
但就在大咒唱完的同时,我的西装上那条蟒纹浮现,化作大篆。波纹浮动,从衣服上荡漾,从衣摆处荡出。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接着地面有股黑气,噗地一下涌了出来。打着旋,散发着森森阴气,紧接着一个好听声音响了起来:“白无常顾惜惜,受召领命而来,参见大人。”
与想象中的阴冷严肃不同,那声音是个很好听的女声。阴风卷起处,出现个身穿白西装、披着黑头发的女人,长相十分甜美,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而已。
西服左侧有一个条,上书有四个字:一见生财。
西服右侧有一个圈,圈里有个大字:差。
阴世酆都,勾魂使者,索命阴差,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