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赵惜君来到一处庭院,那庭院延绵宽广,放眼望去,竟然一时寻不见边际。
雪白的墙头一枝腊梅渐渐要残败了去,有一人一袭青衣飘然,立在树下,遥望着墙角处伸出去的腊梅枝丫叹道:“君心空残念,何处觅佳人。”
语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嗤笑,“东陵仙君好生雅兴,倒让我羡煞了那方梅花。”
来人一身白衣似雪,双环飞云髻挽在耳后,眉间一点翠金冰纹,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青衣人莞尔一笑,柔声道:“这梅花哪里及得上云梦仙子半分?可不知这天下到底多少仙君只为求云梦仙子回眸一笑,折了花,砍了树,就是那月宫嫦娥,也没有受过这般推崇。”
来人朱唇轻启,浅笑道:“是吗?那可比得上牡丹仙子低眉垂首的娇羞?”
清风袭人,腊梅抖落了一地花瓣,白衣人衣袂飘飘,宛若青烟薄雾,那青衣人却只浅浅而笑,声音却渐渐听不真切了,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恍恍惚惚中,赵惜君如驻云雾般的睁开了眼,头顶是青纱幔帐,身边还躺着个浓妆艳抹的半裸少女,赵惜君眉头微蹙,四下一望,但见一处视野不甚宽敞,却干净整洁的房间,房外当是正午,窗纸大白,方才仔细回想一番,只觉头疼欲裂,身子也如千斤压顶般的沉重。
那软香柔骨惺忪睁眼,见到赵惜君正一脸愕然的打量着房间,便娇笑道:“大人昨日可尽兴吗?”
赵惜君蹙眉道:“你是谁?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女子却作凄然状,“赵公子好生狠心,这衾枕还未凉透,便开始不认人了……”
赵惜君顿觉头大如斗,起身穿了衣裳,又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丢在桌上,便要走人。
谁知那女子却合了薄纱下了床来,挡在赵惜君身前,委实将赵惜君前路堵了个透彻:“娘娘可是吩咐过,切不可轻饶了赵公子哪……”
赵惜君此时正头疼欲裂,一时时间混乱,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此刻更是不耐烦道:“什么娘娘,真不知你这是在做什么!”
女子噗嗤笑了一声:“赵公子难道忘了,您可是林府上贵客啊……”
赵惜君眉头紧蹙,伸手抓了女子的手臂怔然道:“林府。”
瞬间便想起来了,那日同子苏一齐送了柳诗诗之后,便骑着马搂着子苏回程,却不知怎的忽然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而眼下这番?又是如何?
赵惜君当下将心思百传千结,却终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女子吃吃笑着:“赵公子倒真是个痴人,当是坐怀不乱,可也不能不让小女子穿衣不是?”
赵惜君抬首一望,只见女子酥胸半露,一双香肩遮在纱下,绕是一番旖旎香艳,立时松了手,退到一旁桌边背对花床坐下。
那女子嘤咛一笑,施施然走到一侧的屏风处,一边更衣一边柔声道:“赵公子也不问奴婢为何在此吗?”
赵惜君方才像被人当做笑话好生愚弄了一番,心下正是懊悔,此刻已然恢复了其机敏,立刻应道:“姑娘自是有姑娘的解释,惜君也自是有惜君的看法。”
女子却换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看了一眼嬉笑嫣然的赵惜君道:“想必赵公子早就忘了奴家了吧。”手中捏了只笔尖嫣红的画笔。
赵惜君此刻方才仔细看了女子一眼,心下大惊道:“竟然是你……”
女子浅笑,行至他身前,拉了一方玉凳坐下道:“赵公子怕是只记得妹妹,早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谁家丫头了。”
女子此时已然将方才的柔顺长发束在脑后,脸上的妆粉也悉数抹去,露出一副清丽容颜来,赵惜君此时将其认出,立时怔然不语。
女子复又笑开了,轻声道:“你与我可还曾是一世夫妻,当时还为我怒斥天下,怎的,才百年时间,便将我忘了?”说着,扬起手中的画笔又在眉眼间描了几笔,一张脸上,复又多了一丝妩媚。见赵惜君失神,便笑道:“赵公子真是残忍,若不是我,您可是又要给人落下口实,我牺牲至此,此番你人对着我,却还去想些别的。”
赵惜君冷笑:“赵某若真同姑娘你做了那事,怕是此刻也不会安然在此闲坐了。”
女子立刻开心一笑,手腕一转,只见那画笔化作一道粉色光芒钻入其袖中不见了踪迹。女子伸手抓住赵惜君衣领拉到身前道:“赵公子大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那忘川水的法力已然过了,你那记忆一早便开始慢慢恢复了,当我不知么?”她面上笑靥如花,远远望去甚是开心,可眼中却是寒光乍现,直直刺得赵惜君心底一悸。
二人对望半晌,赵惜君伸手拨开女子的手笑道:“我道是哪方故人,原来是朕的贤妃娘娘。”转而拉了她贴近了面前,睥睨了一双眼睛问道:“若我为听错,贤妃方才是说林淑柔此刻在林府?”
女子莞尔,“赵公子如此直呼娘娘名讳,可是大不敬哪。”赵惜君笑道:“我同她熟稔,怕是我若也唤她一声娘娘,她倒要怨我生疏了。”
“自然是熟稔,要不也不会亲自寻来奴婢伺候,淑妃娘娘可是好生叮嘱了一番哪。”说着,女子又拿手遮了嘴角,望着赵惜君吃吃笑了两声。
赵惜君讪笑两声,当下不再言语。
女子复又缓缓道:“听说皇上又要采选,当然是要坐不住的,莫不成还在宫里自个赌气?再万一一个把持不住,愣是把好生装出的伤心变成了怒气,岂不是让太后娘娘看清楚了去?巧在这天子非要来寻个人,借了个赐婚的时机跑出了宫,却不知半月来一直都称病不朝,急坏了多少忠肝义胆的臣子……”望了赵惜君一眼,又笑道:“赵公子家老祖宗可是气得不轻,非要进宫将这皇帝从床上揪出来,急得太后娘娘几日来日日在太和殿里侯着,生怕赵太傅当真冲进来,那可就……”馨儿愈发笑得欢畅:“不大好了……”
赵惜君蹙眉,放了手,盯着女子一张妩媚的脸问道:“不知爱妃还知道多少?”
女子笑道:“奴家还知道,这赵太傅不认赵大人,却不得不认你,因为,你可是这赵家唯一的孙儿。”女子浅笑望着赵惜君,似还有千言万语,日日夜夜也说不尽。
赵惜君面色一寒,同女子对视半晌,忽而又变回那张风流不羁的脸笑道:“姑娘真人不露,当真令人佩服。”
“哪里哪里,比之赵公子,还是缺斤少两,不过是小人女子一般,不登大雅之堂。”
二人面对面坐着,脸上的笑有意无意之间像是要把对方洞穿,半晌之后,赵惜君嗤笑一声,起身拱手道:“姑娘雅兴,在下却不能奉陪了,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却也不急,只将一只胳膊搁在桌面上,支起头颅来,微微一笑道:“赵公子事务繁忙,能同小女子如此这般已是甚好,小女子自是感恩戴德。”一双顾盼流波的眼睛只微微在他身上一扫,脸上的笑容便浅浅淡淡的随着人消失在房间里。
赵惜君眉头紧锁,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只听闻房中有人一声惊呼,便见赵惜君衣冠不整的冲出门外,一边走还一边道:“完了,完了,这下老头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林府一众侍女皆为平常,依旧忙着手头的活计,只有枝丫上安坐的一只鸟雀奋力扑闪了两下翅膀,而后睥睨一眼,继续半闭着双目懒懒立在树上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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