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旭路过弟弟院门口时其实只想提醒一声,让他别睡沉了,下午得去营里参与祭旗、誓师,却无意中听到了婉如演奏的这凌云壮志,有气盖山河之势的曲子。于是,他顿时生出个主意。
跟弟弟、弟妹略一商量后大家都同意了这安排,肖旭这才大步流星的离去。
“休息吧,折腾一夜也该乏了。”肖阳拉起婉如的手将她引向内室,宽衣解带欲安置。
他原也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下午就要出征必须得养足精神,可当搂着婉如往床上躺时却发现她身子僵硬,臀腿处多有隐约擦伤,这才恍然大悟——娇滴滴的世家娘子怎么经得住这连夜奔袭,怕是太过紧张绷得整个人都木了吧?
“趴着,我帮你松散一下筋骨。”肖阳说着就起身取了一盒黑色无味的药膏来,挖了一大块在掌心中磨蹭着化开,然后让婉如裸*身趴在床榻中,然后细细的在她肩胛、腰背、臀腿处涂抹。
“啧……”婉如忍不住身子一绷夹紧了双腿,皱眉嗔念道,“好凉!”
“放松些呐,”肖阳轻轻在她臀峰击了一掌,笑道,“马上就会热起来。”
“唔,”婉如只觉得肖阳话音刚落自己腰背上就被他狠搓了两把,粗糙的大掌沿着脊柱由上至下碾压而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感“哧溜”一下就窜进了她骨头里,激得她顿时惊呼道,“轻,轻点。”
“要多轻,这样?”他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婉如的肌肤,指尖从她腰侧轻轻划过又慢慢绕到腿根,在感受嫩滑触感的同时骚挠得妻子“咯咯”颤笑。
还没等婉如缓过气来,他却又下了重手,一面揉捏还一面振振有词的说:“按穴位,轻了不起作用,你且忍着。”
片刻后,也不知是膏药起效还是肖阳用了特别的手法,婉如起初还觉得自己身子就跟被碾压一样的痛,后面却渐渐浑身发热、发软甚至有了点飘忽的感觉。
毕竟是一夜未眠又受了惊吓,在和肖阳轻声交谈的过程中,婉如只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不多久竟舒舒服服的沉沉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渐渐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才缓缓醒来,抬头一看肖阳已经在披甲准备去兵营了。
“怎么不叫我?”婉如赶紧起身穿衣,准备送他一程。
“待会儿还要见的,不着急,你多睡会儿吧。”肖阳一面穿着玄色犀甲一面说着,话音刚落却看到婉如披着外裳就走了过来。
“那怎么一样,待会儿只能远远看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抱起了夫君的头盔,抬臂想为他戴上。
肖阳赶紧屈腿埋头降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等看到婉如一脸柔情帮自己系带子时,他终于忍不住眼眶一热,而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如娘,若,若你没有身子我又回不来,你就再找个人嫁了罢。”
“你在浑说什么?!”婉如猛然抬头瞪向肖阳,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能在出征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前方探子传来点消息,”肖阳帮婉如轻轻理了理发丝,叹息道,“我们成亲前夕不是出了点小意外么?我昏迷,而戎寇部落首领最疼爱的幼子一枪毙命。所以,现在是至死方休的局面,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好吧,其实一枪把别人戳死的就是肖阳本人,“至死方休”是指他死了对方才会善罢甘休,谁让他丢失的那支红缨钩镰枪上标记有“小三”两个字呢。
“不是说对方是因为雪灾才跑来抢东西的么?怎么就,就……”变成至死方休了?婉如蹙眉问道,“会不会是预测错了?”
“西戎这种游牧骑兵没有摧坚工具,擅长抢杀掠夺拙于攻城。通常,确实是见利即前,知难便走,”肖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可如今,三十个人都能追到城下,这不是说他们胆大而是有人下令重金悬赏。”
悬赏什么?婉如想要问个究竟,才刚张了嘴又赶紧闭上了,顿时满面怅然。还能悬赏什么?不外乎就是他肖三郎的项上人头。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我还会做最好的准备、尽最大的努力,”肖阳轻轻抚了抚婉如的脸庞,一脸自信的笑道,“别怕,你夫君可不是个吃素长大。”
说罢,他一把揽住娇妻的纤腰,埋头送上一记深吻,两人面颊相贴、唇舌厮磨,吮*吸间婉如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浑身发软。
少顷,肖阳整理皮甲后快步离去,只留婉如一人对镜梳妆。她慢慢将发分为两股,用黑带束缚成环耸于头顶侧,亲手为自己盘了具有瞻望之意的双环望仙髻。
而后,她细细涂粉,描了纤纤初月眉,抹好水润红唇,又在髻前插上鎏金步摇,双环中点了耀目珠翠,换上浅红窄袖短襦、嫩黄齐胸裙,脚踏鸳鸯金缕鞋,臂弯中搭着五彩绣金披帛,这才带着一名肖家给的贴身婢女翩翩然走出门去。
“娘子,”到了二门处两名年约十五六的僮仆垂首而立,躬身道,“三郎君让小的在出门时为您驾车牵马。”
“好,有劳了。”婉如眼神一瞟就看到这两人腰间的佩刀和背负的弓箭,顿时明白驾车只是其一,他们也肩负着护卫之职。
婉如不由眉头紧蹙,战时果然不同了,连身侧帮她抱琴的那名叫做肖棠的婢女都穿着男装身配短刀呢,或许自己也应该弄一柄来防身?
车行一段路后,婉如突然发现路越来越宽阔,旁边建筑也越发规整,仿佛都是此前不曾见过的景象,不由问道:“我们这是去城门口?来时怎么不是这条路?”
肖棠眼眉一抬,恭声答道:“许是前几次娘子走的都是东城门,现下我们要去的是兵营旁的西城门,东门通向关内,西门一出即戎地。”
“兵营是在城内?不都是驻扎城外几里么?”婉如在这些事情上确实有些无知,她也不想掩饰,问清楚了总比将来在哪儿去找夫君都不知道的强。
“此处是边防军城和边州行政城邑略有不同,”肖棠认认真真的为她解释道,“此地居民耕戍双兼,除家眷、游商外都是提刀便能征战的将士,军城建筑以封闭、防御为要领,最外沿是城墙和护城壕,军营驻扎城内,野战时才出城。”
好吧,此时便是要出城野战了吧?总不能等到敌人兵临城下挤兑着出不去……
片刻后,两名带有肖旭手令的护卫领着婉如登上了墙台,又护着她攀上六层高的巍峨城楼,婉如亲自攀登一回又居高鸟瞰,才发现所谓城墙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薄薄一片上安一道门。
此处墙台宽得能行驶马车,城墙四角有很高的角楼,城楼也是特别宽敞高大。
“高一些更方便居高临下观察阵型、侦查敌情,”肖十为她解释着,又指着城墙上间或出现的两层楼高的小房子说道,“这些是敌楼,用以射箭御敌或将士修整。”
“城墙怎么有三重?”婉如望着城楼下的景象问道。
“我们脚下的是真正的城墙,外面一圈半圆形的叫做瓮城,起着加强防御的作用,再外面的矮墙叫做羊马墙,它介于城墙和壕沟之间,可安插战士做缓冲防御之用,”肖十一正说着却见三娘子转身走向城楼另一侧,赶紧伸手一拦劝阻道,“那边可远眺兵营,非将领不得去。”
“好,我不去。”婉如点点头,又回到一层调试琴弦为稍后的演奏做准备。
与之同时,兵营处已祭祀完毕正由肖老将军做誓师宣言,而后命四万大军整装出征,点嫡长子肖旭为中军主将,麾下一万八千人驻防城邑,命肖家嫡系将领庞堃、肖泽各领左右厢军一万人包抄敌军,三子肖阳则领两千轻骑前锋率先出城迎敌。
当肖阳穿着全套玄色皮甲跨马领兵往城门处行进时,婉如正看着城楼居中处栏杆边安置的战鼓出神,双手抑不住的有些发颤,她第一次站得那么高,第一次要弹琴给上千人听,第一次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夫君出征血战……
突然间,一身着明光铠的将军快步上前,挥手一抖猩红披风握起木槌便擂响了战鼓,鼓声砰然由轻至重,从缓到急,经水瓮扩音之后其声远远传出数里,一阵阵一声声直撞人心扉,连婉如都觉得自己心跳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可谓是热血澎湃。
少顷,战鼓稍歇,银铠将军高声喝问道:“嗟我将士尔肃尔听,敌我相对势不两立,一朝戎寇乱中原,家毁亲丧稚子泣,我若不战贼岂肯休?!我若不战国即沉沦,家孰与存?民孰与生?”
听他一开口,婉如才惊觉这背对自己的击鼓之人居然是大哥肖旭!而后,他转身一挥手,让弟妹上前来站到自己身侧,快速帮她架好古琴,神色肃穆的低声道:“唱吧,送三郎一程。”
“嗯,”婉如轻轻点头拨动了琴弦,望着城楼下正领兵穿越瓮城的夫君,合着琴声用微颤的声音再次吟唱《精忠词》,“……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守城的兵丁、行军中的将士突然听到这柔糯的歌声都有些诧异,先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听清楚她的唱词后心情却开始渐渐激荡,堂堂七尺男儿谁不曾想过血战沙场、建功立业?
有人甚至偷偷向城楼看去,只见主将身边俏生生站了个穿着鲜嫩衣服的小娘子,梳着娇美可爱的双环髻,一派懵懂天真感。
一曲歌罢,已经越过瓮城的三郎君止步回望,霎时,小娘子与他正好与四目相对,虽不曾交谈婉如却也能感到那炙热的视线中饱含浓浓深情,众人这时也幡然醒悟——原来是为夫君送行的三娘子!
在默默的两两相望中,婉如只觉得肖阳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目光都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充满眷恋,不知不觉中她忽然鼻头一酸,两行清泪随即从眼中缓缓滑落。
纵使婉如重生后曾发誓再不对男人动情,再不听信对方的花言巧语,此刻,也抑不住的心潮起伏、情*难*自制,胸口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将要奔腾而出。
而远远看着她落泪的肖阳则微微抿了唇,握拳的右手青筋直冒,而后,他突然扬起了手中长枪,在向爱妻示意的同时高声喊道:“如娘,莫哭,莫悲!男儿豪气自壮烈,纵然牺牲笑相承!”
说罢,肖阳不禁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尽管身着压抑的皂衣玄甲,却也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随后,肖阳挺直了腰杆看向身后两千军士,学着哥哥的誓师词,横眉振臂高呼:“嗟我将士莫忘耻辱、勿恐艰辛,嗟我将士同德同心、矢尔忠诚!但使今日雄风震,拼将四万英豪胆,千里一路斩戎寇!听令——驱逐戎寇,固我山河!”
众将士随即高举长刀,齐声怒喝:“驱逐戎寇,固我山河!”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刀光冷冽刺目,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直到这一队乌丝连玄犀甲轻骑绝尘而去,那一声声呼喊还似乎萦绕在婉如耳畔。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动了情,不仅仅为肖阳的一举一动,还因为此情此景容不得人冷心。
当婉如抬袖掩面拭泪时,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感,泪珠断线似的落下慢慢浸湿了衣襟。
站在旁边的肖旭在弟妹那遮遮掩掩的哽咽声中仔细分辩了许久,只隐约听得一句呢喃低语:“三郎,我等你回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