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见婉如面色不好又连忙宽慰道:“许是吃得太好,补过了,因而显得稍有些大,娘子日后克制一下少吃炖品与甜食,多吃时蔬便好。”
“原来如此。”婉如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宽了心,晚上也睡得更舒坦了些。
三郎却没她这么乐观,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肖家人都壮实,大个儿,当初他阿娘清江郡主生第一胎时便是难产,就因为大哥过于肥壮半晌挤不出产道!
后来险险产子却又伤了身,医师还说是没法再有,竟使得求知心切的阿爹纳了妾生出一双庶出子女来……
在婉如瞧不见的角度,肖阳不由忧心忡忡瞧着她的大肚子,而后抽空细细问了清江郡主派来的奴仆,是否有善于处理难产的稳婆、医师。
“郎君放心吧,郡主就担心您出门在外遇事不便,咱们都是精挑细选后才被派来的。”领头的人这么回答了,肖阳却依旧没法放心。
想也是,当初他阿娘生产时又有哪个稳婆是没经验的?还不一样出了岔子!
心中难安的肖阳不惜动用了肖家最紧急的传信渠道,放出飞鸽求阿娘在京中再寻妇科圣手,特别是继续那善于解决胎儿过大问题的良方,此外,在边地他也派出了人手一村一寨的去问有没有土法。
有备才能无患,到时若真遇了事儿,他不介意用蛮夷的方法治疗妻子。
熬了两月后终于收到了清江郡主的回信,她却说没有特效良方,自古以来女子生产便是过鬼门关,熬不熬得过去只看运气和婉如的毅力。
肖阳看到“鬼门关”这三个字手都开始有些哆嗦了,却又立刻见到母亲接下来又说相信像婉如这样拉弓、射箭、骑马、打球样样精通的孩子身子骨较好,不会有大问题,让他无需焦虑。
甚至,她还说:“就算焦虑也得忍着,别影响了如娘的情绪。”
刚看到这里,就见婉如午睡后挺着肚子在宝珠、肖棠的搀扶下从卧室走了出来,笑问道:“家里来信了?说些什么?”
“嗯,阿娘在问你情况,她说让你放宽心顺其自然就瓜熟蒂落了。还有,家里选了几个才生产的乳母送过来,算日子应当是在最后那个月能到。”肖阳一面回答一面折起了信纸丝毫没拿给婉如看一眼的意思。
好在前一个月肖阳就说过怕婉如看书伤眼、伤神,想看书时都是由他或肖棠等人念给她听,因而这动作也不算突兀。
“乳母?这千里迢迢送过来……”婉如一脸的无语神色,她倒没同情乳母舍弃亲子千里奔波的心思,只是忽然想起了来时那条崎岖艰险的路,这么折腾着送过来,好人都能瘦一圈,乳母还能顺利下奶?
“不用指望她们,不过是母亲的心意罢了。我早就命人提前备好了怀着崽子的母羊和母牛,不会少了咱们孩子的奶水喝,再说了,你自己喂着也好,”肖阳待两个婢女出门去为妻子准备餐点后,贼笑着一手搂住婉如的肩,一手轻轻按住了她那鼓囊囊的胸脯,“如此饱满,怎可能没奶?若有多,到时还可给我尝一口。”
“讨厌!”婉如抿唇笑着用手肘撞了肖阳一下,而后不再跟他这厚脸皮的纠结这问题,只问道,“那我哥哥有消息传来么?”
此刻已经是三月乍暖还寒时,算算脚程大哥也差不多该到了。
“嗯,按照调令他需在蒙州治下另外一处折冲府任团校尉,会路过咱们这里,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儿了,到时候可留舅兄暂住几日。”肖阳如此回答着。
他却没说在驻地早已经给崔文康及其家眷准备好了住处,准备给婉如一个惊醒。
肖阳身为蒙州防御使却全权掌管了辖内数州的军事,等崔文康赴任后在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能将其调到自己身边就职。家眷根本用不着跟过去折腾一圈,接风时就可直接在昆岭驻地落脚。
仔细算来,余初晴是他俩一起为崔文康挑选的,肖阳一开始就有些喜欢她那直性子,后来又听说了在崔家折腾时她不离不弃的做法,便更为欣赏余家娘子的品行。
平日里他没法时刻伴在婉如左右,正需要有这样一个大胆又性子坚毅的人陪她,那堂舅母赵瑞莲着实有点中看不中用,性子太软又胆小,万一婉如突然发作了,她可没那本事撑起场子。
只不过,肖阳又不放心将妻子交给一个未曾真正接触的人,万一传闻有误可不好办,那余初晴性子刁蛮跋扈也有可能,这样的话,住得近了姑嫂关系反倒不好处。
于是,他心里盘算一通做了万全准备却没给任何人讲,打算见了崔文康夫妇后再做定夺,合得来就安排他们在驻地常住,合不来就把大舅兄调远些眼不见为净。
在某些时刻,心狠是必须的——崔文康哪有妻子的安危重要?关照不关照他全在一念之间,有用留下没用滚蛋。
肖阳正在心里算计大舅兄,却有奴仆来通报崔家大哥已经到了!原来,他听说妹妹有孕后心情激荡下意识就加快了脚程,竟比预期时间快了足足五日。
此刻他一脸风尘,眼神却是贼亮贼亮的,见过迎出来的肖阳还没说上五句话就嚷着要看看妹妹。
“她很好,”肖阳努力扮出一副笑脸往崔文康身上仔细一打量,顿了顿之后劝道,“舅兄总得先梳洗一番再去吧?可别吓着如娘。”
这一身灰扑扑的可别带了脏东西去内室,譬如小跳蚤小虫子之类的,婉如正值孕期可受不了。何况,情绪如此激动也需缓和一下,免得惊了她。
“也好,也好!”崔文康欣然同意,领着妻子随奴婢去了客房沐浴更衣,肖阳专门派来自崔家的宝珠来引路,顺带就为他们详细讲了婉如的近况,从日常起居到目前状况有问必答。
听说婉如腿脚已经有些浮肿,崔文康不由苦了脸;又听说肖阳每天晚上都会为妹妹洗脚捏腿,他却又立刻眉开眼笑,连呼:“这郎君嫁得好,嫁得好。”
穿着一身浅棕色骑装的余初晴先在一旁听着不曾吭声,等进了屋身边没外人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仍旧是未嫁打扮的宝珠,貌似随意的问:“他们不曾分房?”
“不曾,”宝珠答话时扭头发现对方竟在打量自己腰臀,不由涨红了脸低语道,“郎君身边没侍姬,与奴一起给女君陪嫁的都已许了别的人家。”
“是么?”余初晴确认之后这才展颜一笑,一双原本有些凌厉的凤眼顿时变得既弯又甜,随后,她却不屑地撇了崔文康一眼,鄙视道,“问话都找不着重点——这才是真的嫁得好!”
宝珠完成领路的任务后,趁着崔文康沐浴的时机赶紧去向主子回话,等她绘声绘色将那小夫妻的各种对话学出来,婉如和肖阳顿时忍俊不禁。
“他竟也是个怕妻的,你这嫂子听起来不错啊!”肖阳不由满意得直点头,虽是短短一句话,却只能是真正关心婉如的女子才能问得出来,比那表面关心吃几碗饭、喝了几盅补汤更贴心。
稍后,几家亲戚见面认了个脸熟,长久没见面的兄妹俩则私下叙话甚至抱头哭了一场,婉如只觉得自己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崔文康也连连感慨妹妹总算有了孩子,这样她在肖家也能待得更安稳。
“却不知是男是女,要是儿子才好。”婉如听到这话却有些惆怅,因为她自己总觉得腹中是个乖巧的女儿。
“医师怎么说?”崔文康微微有些恼了,“是妹夫说希望要儿子?”
“他可没这么说,是我自己想罢了,”婉如赶紧摇头,“他不让医师看这个,说男孩女孩都一样的,现在先猜猜到时才知道反倒更有意思。”
“确实如此!先有女儿不正好凑一个‘好’字?也挺不错。”崔文康听到妹妹这么说这才松了一口气,就怕肖阳只想要儿子,万一生出来性别不对就要纳小。
“嗯,他也这么说。”婉如笑了笑,抽帕子抹了脸然后才又请了嫂子来会面详聊。
此后,余初晴便留在了驻地,将行礼、奴仆安排妥当后她就成了婉如最亲近的陪伴着,与赵瑞莲一道与她谈诗论画好不自在。
春末的某个午后,婉如身穿素色棉布裙衫斜倚在榻上听着嫂子抚琴,不由感慨道:“有你的言传身教,只怕我孩儿不是才子也是才女呢!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去?”
“再找才子佳人来相配就是了。”一曲弹罢余初晴朗声笑着,又唤了小婢女来说些外面的趣事。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小姑子临近产期心思越发有些重,总是在担忧自己能不能好好的诞下麟儿,为缓解这种情绪,余初晴常唤了人来说笑,免得婉如一个人钻牛角尖。
这回,女婢说了大家都认识的某人闹出的笑话——出门探路的徐恒宁哭丧着脸一路狂奔着跑了回来,一位金齿姑娘扭着闹着要让他当上门女婿!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叫他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么?”婉如很是感兴趣的侧身听着。
“哎,听说是徐副将收了姑娘用织绵做成的挎包,这是人家定情的东西,收了就表示答应相处,”这婢女也是一脸笑意,绘声绘色的形容了徐恒宁被追得有多惨,又说道,“听说去那部落时通译就告诉他不可以接受小娘子的‘筒帕’,徐副将以为筒帕就是咱们说的手绢,谁知道金齿人竟将随身背的挎包叫做‘筒帕’呢?”
这可真是习俗不同,语言不通害死人!
不过,金齿说是入赘却并非完全如此,他们那地方流行的只是“从妻居”而已,男方要到女方家住三年或者三月不等然后再独立门户,以表示对岳父母的感谢,顺便接受考察,若考察不合格的不给嫁女儿去男方。
之后,妻子又随丈夫到公婆家住三年,至继承一方财产后才分家,小夫妻独立之后也是男的做家主,只是,相对汉人来说金齿女性地位较高,可以说是双方平等。
徐恒宁这样收了人东西又跑掉的,金齿女子可不一定愿意就此作罢,说不定还得千里迢迢追过来!就想那玉恩,多么的独立果敢,年仅十八岁就能和兄长一起在外行商。
“这徐副将一直没成亲的,说不定还真能遇到个能降住他的女子。”婉如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一阵腹痛,顿时变了脸色,奋力伸出手挥了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要生了!快叫肩舆来,抬如娘去产房。”余初晴立刻站起了身,很是镇定的指挥下人请稳婆的请稳婆,烧水的烧水,该熬汤药的去煎药。
更没忘了去请正在隔壁山头实验什么“震天炮”、“霹雳弹”、“手雷”的肖阳。
为防止火药爆炸影响驻地,因而两处相距稍有些远,肖阳快马加鞭赶回家已经到了黄昏时,站在产房外只能听到婉如在其中发出了些细微的哼哼唧唧声音。
赵瑞莲瘫在屋外圈椅上似乎有些情绪不佳,余初晴倒站得笔直,见到肖阳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难产了,胎儿过大。”
“啊?!”肖阳面色一沉当即一个踉跄,最怕的事情果真发生了——原本还寄希望与肚腹过大只是婉如吃胖了,孩子并不大,谁知天不遂人愿!
前两月他听说苗疆有名医能破腹取子且母子皆安,便火速派了去请那妇科圣手,人还没来得及弄回来婉如却已经临盆……
此刻虽是初夏天气较热,这一夜,肖阳却如同一直站在冰窖中,只觉浑身冷得可怕,几欲颤抖。
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吃喝、不肯休息,甚至不肯坐下,一直愣愣的盯着产房,期盼着里面能传出婴孩的哭声,可惜,偏偏事与愿违。
除了稳婆的吆喝,他甚至连婉如的声音都听不分明,不由红着眼呢喃道:“她这是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么?”
坐在一旁的赵瑞莲赶紧回答道:“不是的,她这是在和自己较劲儿,蓄积力气。真要大声叫喊了才会泄气。”
看肖阳这满身死沉黑气的模样,她甚至觉得说不定会是他先撑不住崩溃了。
“是么?”得了堂舅母的宽慰肖阳稍微缓了一口气,赵瑞莲毕竟是有经验的,他信。
然而,直至临近破晓时,婉如腹中胎儿依旧没一点能顺利出来的迹象。
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状况很不正常,阵痛越发微弱,间歇时间变长,不仅手脚发软人也越来越疲惫,甚至觉得有些心悸,呼吸也越发急促。
医师两个时辰前就让端上大补气血的汤药与她喝,以求凝神补血、润胎催产,却偏偏没任何作用,而后又有医女为婉如施针催产,也是没用。
熬到天光大亮时,肖阳以为自己会听到稳婆问:“保大人还是孩子。”
他以为自己能咬着牙回答必须要保住婉如,却偏偏根本没人来问他。因为,此刻已然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的状况,或许,哪怕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此刻我说:本文
大家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