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元界,这是一个属于人族的世界,经过数万年的繁衍生息,自我壮大,顽强的人族在这个原本荒凉的世界逐渐建立起能够生活和自保的环境,然后沉淀、积累,并向他界伸出触手,才有了如今人族能够立足万界万族之林的局面,可以说此界是人族的根本之界,汇聚着人族先贤的智慧与力量。
但人性的复杂多变是万界万族唯一统一的对人族的看法,所以无论多么强大和平富饶的世界都会出现不同层次的人族,强者恒强,弱者未必恒弱,似乎是在以万界为背景下的观点。
玉羊城,名称来源于此地的特产——黄晶玉羊,此物虽名为羊,但凶猛好斗,体大如牛,角如利剑,又因其肉质肥美鲜嫩,毛发如织可做衣物褥垫,双角珍贵,经常被人族捕猎,这等好物自然是有人想要豢养收利,可此羊性格暴烈,被活捉之后,便会撞墙自尽,无法驯服,久而久之,人族便放弃了这种想法,只捉野生玉羊,不过此羊攻击性极强,且奔跑速度极快,想捉住难度非常大,再加上黄晶玉羊繁殖能力很差,存活率极低,几乎达到十不活一的地步,也就导致黄晶玉羊很是珍稀,如今已成为一种象征性物种,很少再遭到捕杀。
玉羊城的地形也极具特色,俯瞰而观,宛如一只卧睡的巨羊一般,而且层次分明,羊首与羊尾处的居所杂乱拥挤,相比之下,羊首要好上一些,羊尾则更加肮脏阴暗,羊身由外围向内愈加繁华,灯红酒绿,琳琅建筑,不胜枚举。
羊尾区最为阴暗潮湿的一条窄巷,常年不见阳光,滋生着各种疾病,这里生活着最底层的人。
沿着布满墨绿色青苔的高墙,一道道宛如傀儡般的人影倚墙而坐,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浑浊的双眼里毫无光泽,神情麻木不仁,仿佛是对这个世界无可奈何的妥协。
角落里两道人影紧挨着靠在一起,一个原本应该是花白须发却因为脏乱变得灰黑邋遢的老者,漆黑的手掌上托着半个表面生满霉菌的馒头,另一只手则是抠着里面还没发霉的瓤子,他将抠出来瓤子塞进旁边那道人影的嘴里,自己则是吃着馒头的表皮。
被喂进瓤子的人影,一动不动,那老者似乎也习惯了,只是将瓤子喂完,便躺了下来,为了这半块馒头他费尽了心力与体力,才从众多底层人手里夺来的。
那道人影从体型上来看,应当是一名少年模样的人,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并且散发着浓烈的臭味,仿佛已经死去许久,仔细看去,发现他的右脸长着一只硕大的赤色巨瘤,鲜红如血,一直延伸到他前胸的衣服里,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坠得向右倾斜,十分恐怖。
某一刻,他的身子轻轻地一抖,随后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明显起来,能够清晰地看到身体在随着呼吸起伏,接着他尝试着去伸动四肢,想要坐起来,但这副身体实在太过糟糕,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极难做到,一番努力过后,他选择了暂时放弃,积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这里见不到阳光,所以无法依据光照强弱来判断时间,当他完全适应了身体之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是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儿后,他慢慢起身,最后蹲在了老者旁边,静静地看着,眼中有着浓浓的暖意,轻声道:“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了。”
说完,他双手扶着膝盖努力直身站起,就这种对寻常人来说十分普通的动作,却是让他脑袋剧烈晕眩,呼吸困难,险些背过气去。
少年脚步蹒跚,亦步亦趋地顺着小巷向外走去,这条巷弄不过十米,他却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当他走出巷弄后,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上方是一层厚厚的玄色顶棚,呈圆锥形状,这就致使在此处的人如同生活在一只倒扣的碗中,宛如弃畜。
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玄色顶棚出现了道道裂纹,淡金色阳光便从这些裂纹中挤了进来,可是这里太过黑暗,阳光又太微小,离得又远,根本无法照到地面,也就没有什么光明可言。
少年看着微弱如无的光线,神情恍惚,他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像是开了窍一般突然知道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对未来有了一丝模糊的概念,但更多的东西却是讳莫如深,任他如何追寻都无法揭开迷雾。
他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这里的街道拥挤逼仄,两边遍布一座座勉强称作房子的建筑,如同鸟巢一般堆挤叠压在一起,里面是一道道隐于黑暗的人影,更多的人则是横七竖八地躺在街道上,在这里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许现在他所看到的,甚至刚刚踩到的就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在这种充满绝望的环境里,根本无人去管,任由尸体腐烂发臭,滋生出更可怕的疾病,如此恶性循环,使得这里堪称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整个羊尾区方圆十里大小,如同一座村落,由于常年黑暗,没人知道这里到底居住着多少人,他们无法用劳作换取更高的生活质量,更莫说是修炼了,他们是一群被抛弃的人,但是羊尾区之外的人也没有任由他们饿死,每天都会定时定量地投放一些残羹冷炙,只不过这些食物根本不足以养活羊尾区全部的人,也就出现了争抢与私藏食物之事,而投放食物的地方便是羊尾区唯一的进出口,此时少年便是在往那里走。
“朽积(小子)……”
少年正走着,一旁的黑暗中突兀地传来一道声音,那人的声音不大,像是多年未开口说过话一般,嘴巴和嗓子粘连在一起,含糊不清,更像是从肚子里咕哝出的两个字。
那人声音虽然不大,但羊尾区相当静谧,所以这一声倒是将他吓了一跳,他循声向左看去,只见那里第三层的小房子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十分暗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在常年的黑暗里,不注意竟是都无法发现这种微光。
少年晃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小房子虽然在第三层,但房子很是矮小狭窄,成年人蜷缩在一起才能勉强挤进去,所以小房子的位置并不算高,脚下垫上一块不大的石头,就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是你在跟我说话?”少年谨慎,但心中并不害怕,他伸头向房子里看去,借着微光,他看到里面是一个几乎没穿衣服的男人,全身呈青灰色,满面须发一直延伸到了地面,看不到他的真实面貌,身体枯瘦如柴,皮肤紧贴在骨骼上,看上去如同一具干尸,他的四肢、腰间以及脖颈都拴着一根细长的青色锁链,锁片连接,造型高古,那微光便是这锁链发出的。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人才艰难开口道:“你……哟出嘘(要出去)……”
少年听到这句一脸的疑惑,仔细辨认后还是没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嘴巴干涸张不开,说出来的话严重变形,他左右看了看,从一旁的墙上抓了一把青苔,挤出了一些水迹递到了对方面前,那人清楚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客气,低头便唇舌皆用地将水迹吸到口中,湿润口腔和咽嗓。
“你……要出……去……”整整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在少年的帮助下,那人终于是能正常开口,发音吐字依然模糊,但也勉强能够听懂了。
少年闻言点头,这是他突然有了意识之后,本能要去做的事,因为他知道如果一直被困在羊尾区,那是必死无疑的,在这种没有充足食物、药物甚至连阳光都是奢侈之物的环境之中,没人能活多久。
“你这……样,出不去……”那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少年没有否认,根据之前的记忆,他知道羊尾区外的投食处是有人看守的,为的就是防止区内的人偷跑出去,以他现在这种状况的身体,就算再过十年都是无法出去的,当然,他能否在这里再活十年都尚未可知。
“你有办法?”少年轻声问道。
“哗啦啦……”
锁链抖动,那人动作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拳心朝上地递到少年面前,摊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根成年人拇指大小的东西,通体晶黄,浑然如玉,少年没有见过此物,不知其价值,因为能在进入羊尾区之后,身上还能藏着东西这件事就足够令人震惊了。
“将此……物,交给看守……他们不敢……贪墨,必然上……报,并……查明来处,你掌握此等……讯息,他们决计不会……拿你怎么样,询问时,你只需告诉……他们,见……城守,其他不要多说,记……记住了吗?”那人逐渐适应了说话,语速与吐字都有了极大提高。
少年从其手中拿起玉石,端详了一会儿,发现除质地坚硬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以对方之言,就是这不起眼之物,却能够让自己顺利出去,甚至能够见到城守,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宝物?”
“黄晶玉羊角……碎块,按我说的做,你……就能出去了。”那人说道。
少年点点头,他自出生起便生活在羊尾区,这里的人也都接触不到这等事物,他自然也不知道黄晶玉羊角到底是何物,只是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把手给我……”
少年犹疑了一下,还是将摊开的手掌送到对方面前。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年手心中点了一下,一道光芒一闪而逝,随后语气森寒地说道:“见到城守之后,告诉他……蒲残生……还活着,要出去了,让他做好准备……嘿……”
“就这一句话?”少年不解是何意,问道。
“就这一句。”那人说道。
少年将黄晶玉羊角碎块握在手中,告辞那人后继续向投食处走去,虽然满心疑惑,但也没去深究,在此之前他向投食处赶去的同时,其实也在思考着出去的方法,现在有了后者的帮助,反而变得简单了,更何况他此去,也是为了找城守,因为只有城守才有权利撤销羊尾区,让里面的人重见天日,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让那个对他一直不离不弃养他到大的老人过几天好日子,也好安度晚年。
羊尾区的墙壁足有十丈高,原本是无任何可攀附之处的,但也有一些区内的人不甘屈服,向命运抗争,用石块在墙壁上砸出不少凹坑,以图借着这些凹坑好爬出去,也毫无意外地以失败告终,就算有后人承其余荫,最好的成果也只是爬到一半,便因体力不支摔落下来,而掉下来的后果,自然不言而喻,再加上有着看守者的阻挡,可以说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少年站在墙边,抬头向上方看去,墙壁距离地面八丈处有着一扇圆形的黑色大门,其上有数条铁链垂落,是做投食之用的,而下方的墙壁上则是密密麻麻的凹坑,但因为无人成功过,所以这些凹坑距离大门还很远。
少年没有急着去爬,而是坐在地上恢复体力,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爬上去,半途失败,就意味着死。
半个时辰之后,少年站起身来,在墙角捡了几块小石子放到了怀中,在这段时间里,他仔细观察过那些凹坑,它们很是密集,而且经过多人攀爬与开拓,每个凹坑的面积还有深度都极大,只要有足够的体力,就能很轻松地沿着这些凹坑爬上去。
深吸一口气,少年上前试了试抓口和落脚点,他的身材就算比同龄人都十分瘦弱矮小,每一个凹坑都能让他四肢齐放,这也让他爬起来不用顾忌抓不到或是踩不到的问题。
“开始吧,最高处的凹坑距离大门只有两三丈,只要爬到那里就算成功了,不过在爬的过程中,我要每爬一段就必须休息一下,保持体力,好在这些凹坑对我来说很大,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在心中确定了攀爬方式,他便开始行动了,没有一上来就高歌猛进,而是相当沉稳地匀速缓慢地前进,只是他的身体素质太差,刚爬没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毕竟攀爬最是考验一个人的体力和耐力,这两样,以他现在的身体来说都很缺。
少年的动作就像是一只年老体衰的大壁虎,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考验折磨着他,那就是他身上的巨大红瘤,每每被墙壁碰到,都会让他疼痛难忍,与之相比,四肢、后背与腰部因为太过劳累,仿佛从骨髓里燃起火焰般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
这不仅是一场体力、耐力和痛苦的战斗,更是一场对他意志的磨炼。
少年继续爬着,全身如同水洗一般地浸湿沿途的墙壁,他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剧烈的疼痛让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鲜血入喉反而让他冒火的咽嗓得到了滋润,那片红瘤更加的鲜艳欲滴。
抬眼望去,大门已在不远处,他将一只手扣在最高处的凹坑之中,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入怀中取出一颗石子,丢向上方的大门。
但他体力近乎耗尽,第一颗失败,喘息一会儿之后,积攒了体力,再次尝试,只是想要砸中垂直角度的物体,必然要抛出弧度,依旧失败。
少年取出第三颗石子,盯着大门,咬了咬牙,身体十分冒险地离开墙壁一些距离,仅用一只手臂将自己吊在墙壁外,一旦手臂失力,他将万劫不复。
觉得角度差不多之后,少年另一只手臂奋力且快速地将石子扔出,以此来减少身体摆动的幅度,随即间不容发地贴在了墙上。
“铛……”
一声沉闷的响动在上方响起,在寂静的羊尾区传出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