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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一月,今年这场闹哄哄的大阅才算结束,诸州参阅的乡团次第返乡,但也由中挑选出两万军容、军纪尚可的人马自白水直戍河防。
依照往年的惯例,大行台也要亲往黄河巡视一番、进行防务调整,要到腊月乃至新年前后才会返回华州城。
李泰并没有跟随同往,而是留在了白水,主动承担了打扫场地等一系列的收尾工作。
今年参加大阅的内外军伍与乡团武装,数量直接突破了十万众,可以说是西魏立国以来都罕有的规模。若再加上配套的士伍役力,人马规模还要翻倍。
眼下距离邙山大败才只过去了不到两年,霸府便能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人马调度,虽然过程之中混乱难免,但也足以证明宇文泰霸府在关西的统治尚算稳固。
等到主力人马跟随大行台离开,其他乡团人马回迁的任务便落在了后勤人员的头上。李泰主动率领都水行署的属员们参与其中,自然获得了欢迎。
今年朝廷吸取了去年大阅乡团解散后沿途袭扰乡里的经验教训,并没有直接发给资粮遣返,而是在白水周边设立仓储,限期供给物资。
这就逼得各方乡团不得不立刻起行,沿途也不敢逗留,否则可就赶不上领取返行的粮草了。
许多人马仓促上路,也因此遗留下数量不少的器物辎重之类。李泰早定准了京兆郡乡团,表哥崔訦还没率众离开的时候,他便入营几次打听归期。
等到京兆郡乡团一开拔,李泰就下令都水属员们拉着马车冲进营地里,赶紧收拾营中遗弃的废旧营帐、伤病牛马,以及各种木材,甚至人畜便溺废物。
下属们在这里捡破烂捡的热火朝天,而台府安排的士伍劳役们也随后赶来,但在见到是都水行署人员于此收拾后,便不怎么敢上前。
眼见各种废料装载了十几车,李泰正待率众离开,却见营地外有一群人正策马行来,连忙吩咐属员道:“运去白水庄暂存,谁来阻拦都不要应声!”
交待完这些后,他便上马作态要避开,跑出没有几里地,后方便响起了吼叫声:“李伯山,你不要跑!”
伴随这喊叫声的,是十几名中军甲士在塬上环绕堵截,李泰瞧着逃不掉,有点尴尬的停下来,回头望去,否则大阅收尾事宜的行台尚书陆通已经赶上来。
“伯山你引属员诸事,我是欢迎,可若要扰乱事情安排,那却不行!”
陆通打马行上前来,指着李泰正色道:“今秋大阅耗物实多,台府仓储尽空。诸营遗留的物料,全都要收捡起来以充仓实!华州北面诸屯,还要仰诸物料过冬。你都水行署人事简约,收诸物料何用?”
“陆尚书何出此言啊?我怎会不知国用艰难,都水群众康慨助事,怎么会中饱私囊!”
李泰闻言后便一脸正气的说道,心里暗叹这陆通是明显不如他弟弟前程远大啊,没有这点破烂、西魏政权难道还得垮台?
陆通听到这话后才神情一缓,着令属员将都水行署那十几驾大车接引过去,又对李泰说道:“台府处事公正,你这些车马稍后着员引回。知道你们下司也在事艰难,若非使令、不作滥征。”
“有陆尚书此言,那我就放心了。的确还有一事要禀,恳请陆尚书能公正仲裁。”
眼见陆通转马欲走,李泰连忙上前拦下了他:“之前行署在塬上设有锻器的工坊,本不属于台府的使令。但有贪功者强征使用,至今都未归还,陆尚书能否发还?”
“此事我并不知,归后问过经事者,再给你一个答复。”
陆通闻言后便摆手说道,李泰却一把握住他缰绳不让他走:“卑职旧曾台府参谋,明白府中事程闲剧有判,这样的小事未必能判于剧要,程式之中不免就会一推再推。只需要掌事上官一言而已,恳请尚书能施给方便。”
陆通见他一脸央求,顿时忍不住一乐,指着李泰便笑语道:“当时定策考成时,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受制此规吧?”
李泰闻言后干笑两声,但还有几分要强的说道:“职随事转,内外之迁在所难免,唯勤于所在,不暇他顾。若来年内外易处,卑职绝不会在章程之内为难尚书。”
“你这话,我可记下了!”
陆通自知李泰如今可是大行台的小宝贝,也犯不上在这小事上刁难,便点头说道:“我这里事务繁忙,你自寻掌事者讨还。”
“口说无凭,尚书能否给一书令?”
李泰仍是继续纠缠,等到陆通有些不耐烦的抛给他一份手令,这才连连道谢,热情的欢送一程。
待与下属们汇合之后,李泰才又摆手道:“随我去收回咱们行署物资!”
离开此处后,陆通率众在塬上巡视一番。
眼下在白水打扫营地的人员可是不少,除了直属台府的士伍役力之外,也不乏州郡所募民夫。
像李泰那种想要私自截留物料的情况也不少,倒也不是州郡官员们贪婪,实在是大家穷怕了。一场大阅耗使物料颇多,凡所相关的官司都库藏空空,大家也都指望着那些废弃物料回一口血,不至于一贫如洗。
陆通不是不体谅这些外司官员的辛苦,但就算台府要做回补,也得把那些物料统一收缴起来再作安排。
一番巡视下来,陆通听人诉苦颇多,被那些各述忧困的负能量搞得都有点头昏脑涨。
傍晚返回行营时,陆通便开始盘点今天物料回收的情况,但却在下属呈交的账簿中发现了许多弓刀甲杖的拨出记录,接收者则是都水行署。
“这是怎么回事?”
他提笔将那些拨付记录勾划出来,接着便问向属员。
负责仓管收支的官员入前略作查看,便回答道:“是依尚书手令,将都水行署器坊人物发还。”
陆通闻言后更加不解:“此事我知,只是发还器坊人与物,但这些弓刀甲杖却是内外诸军遗留,怎么也一并发给都水?”
“这些器物就是归属都水啊……”
属官连忙又作解释道:“都水器坊为诸军修补器物,诸军遗留废器作为报酬。李从事持尚书手令并与诸军将主契书来此提领,卑职验看无误后,便给发还。”
陆通闻言后顿时一怒,心知是被李泰算计了,先将这些账簿留桉不批,然后便出营率众直奔白水庄而去。
“阿兄,你怎来了?”
白水庄园门前,陆彦匆匆迎出,望着气势汹汹而来的自家兄长发问道。
“在职称官!”
陆通没好气的瞪了陆彦一眼,旋即又指着他怒声道:“我因何来,你会不知?你们官长何在,着他速来见我!”
陆彦面对自家兄长还是有欠底气,见状后脖子一缩,垂首小声道:“从事午后已经率员南行归署,阿兄、尚书你来得不巧。”
“他诈取了台府库物,又能逃往哪去?今日领取的库物收存哪处?乖乖送回,我可以不再追究!”
陆通闻言更恼,策马便要往庄内冲去搜索,但陆彦却张开两臂拦在他的面前。
“尚书此言差矣!那些物料,本就归属我们都水行署,诸军将主留置营中以作报酬,只是不巧被台府役员先行收走,从事使员取回,怎么能是诈取!”
陆彦一脸正色的回答道,寸步不让于庄园门前。
“你们都水行署器坊多少匠力在工,不足一月光景,能收数千弓刀甲杖为酬劳?这种邪言竟出你口,我真后悔让你追从李伯山!”
陆通指着陆彦忿声说道。
“那、那些器杖只是废料,价值本就不高。器坊早被台府恶员无理征据,究竟使工多少,行署也不能知,唯共诸军将主补定契约才略知约数。是否超取,尚书需要查问诸军将主才可定论,怎么能一言否定?”
瞧着兄长一脸盛怒模样,陆彦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将李泰行前交代给他的说辞转述一番,说话间胆气壮了几分,又昂首说道:“在事各司其职,尚书如果觉得行署行事不法,卑职一身置此,恭待锁拿。李从事却不会任由下属被人强权欺压,来日必然争论于台府,还我以公道!”
“李伯山因何留你于此,你难道不知?你是要气死我……”
陆通见自家兄弟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望着自己,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下马、抬腿便踹。
“知道,但我倍感荣幸!从事知我不会因顾私情而屈从强权,所以留我……嘶,阿兄,我没错、我没……你后悔让我追随从事,但我却后悔之前不该弃众归来!不是因为贪功,只是懊恼没能共事壮行。西土少壮不乏,能如从事勇而敢当者几人?哪怕那些军门子弟也逊之远矣!”
陆彦被踹的吃痛抽气,但还是不肯认服,仍自大声辩解:“军资器杖,自当付给勇者使用杀敌。我们都水行署又不是伏桉闲客,凭什么不给使用?从事说的没错,勇敢进取、不拘小节,就是为的让你们这些小觑少壮者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