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孤信家返回后,李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人生大事无非几桩,尽管他常常怀有待价而沽的想法,可当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种患得患失的忐忑,只觉得独孤信这家伙实在太坏了,有什么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偏偏模棱两可的诸种暗示,搞得他心里小鹿乱撞、夜不能寐。
既然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做。他翻找出过往同妙音娘子往来的书信,摊在桉上诸封细读,从那字里行间想象小娘子伏桉写信时的神态举止、一颦一笑,脸上不由得便露出痴汉一样的笑容。
抛开利益的计较不说,他的审美趣味也是大概正常,当然也希望未来长相厮守的配偶是一位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人。
往常并不刻意认真的去想,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便渐渐觉得那小娘子的音容笑貌的确是撩触心弦,性格上或有几分刁蛮,但也热情活泼的让人喜欢。尤其偶尔有意无意间流露些许对自己的崇拜,那真是让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季动情愫。
“阿郎还不去睡?”
高百龄行过厅堂,瞧见李泰独坐桉后,便走过来关心问道,又闻出来一身的酒气,便吩咐仆人去准备一些醒酒的羹汤。
“六公也没去休息?唉,家事繁琐,你这老人家受累不浅啊。户里总需一位掌家的大妇操持,我共阿叔大小鳏夫,也都不是什么细心人。”
瞧见高百龄走来,李泰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那些书信,转而叹息说道。
“谁说不是呢,但主公心境灰懒悲伤,短年怕是没有续弦再娶的心意。倒是阿郎啊,的确是得考虑起来,近日恰好诸家访问,瞧阿郎你这长夜臊热难眠的样子,必是牵挂起来哪户良姝娘子?”
高百龄坐定下来,指着李泰便呵呵笑道:“这可是户里一桩大喜事啊,真得主母入户掌事,上下人心都得振奋起来!”
李泰听到这话,竟生出几分久违的羞涩,又不无苦恼的叹息道:“唉,难说呢!我的心意怎样,倒也不必再仔细斟酌考量,但别人家里,却是没有一个笃定的明示,想想是有些心慌。”
“阿郎这样人物,怎样人家不会心动?若连阿郎都不能入的高眼,得是怎样孤僻乖张的性情,即便联姻起来,怕也不能和善的维持情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方寸中事最难捉摸,若没热欲情动,怎样的人事都能将就。可如果心思真的牵动起来,总觉得非此不可。心脉遭人拿捏,忧喜也难免受制于人啊!”
高百龄听李泰这么说,老脸上笑容更欢:“阿郎本是人间第一流的明智高才,遇到这种事怎还迷惑起来。这世上所有的情事,无非俊色迷人、巧言勾引、财货邀欢、强权逼取、勇力掳得。这么多的手段供阿郎使用,说什么忧喜受制于人?”
听高百龄这通分析,李泰才想起来他家是有这样传统,求不来那就抢。再想到去独孤信家里抢人,实在是有点刺激,这老货真是不教人好事。
不过他这番思量也只是无聊遐想,独孤信那一番表现应该是确有此意,之所以不明示出来,自然还是因为时机不够恰当,倒也不是要刻意吊着他。
这件事多多少少是有点复杂的,不只是独孤信,自己这里也有点麻烦。
他如果真娶了独孤信闺女,宇文泰那里总是不太好看,就算不会恼羞成怒,自己在霸府的处境必然也会变的尴尬起来,职位任用上会发生极大的改变。短期来看,不算是一桩好事。
但从长远来说,做独孤信的女婿则就远比宇文泰女婿更自由,选择度也大得多,特别是在宇文护时期。迎亲那日于老二被宇文护灌酒灌到涕泪横流,瞧着虽然只是一桩游戏,但宇文护的强势也可见一斑。
他如果成了宇文家女婿,势力所得不会太多,麻烦则会不小,如果不做宇文护的铁杆,宇文泰家那窝狼崽子们也绝不会让他过得太舒服,撺掇他跟宇文护争斗也是基本操作。
这些小崽子现在看着人畜无害,实际则野得很。宇文护但凡能轻松搞定,也不会接连弑君,手一软就玩完!
可若做了独孤信的女婿,既能加强自己在镇人群体中的身份认同感,又不必承担太多的道义代价,可以避开宇文家内部的互相伤害,处境与选择更加从容。
虽然也会无可避免的与宇文护产生冲突对立、权势倾轧,但那种状态跟做宇文家的女婿又截然不同,也可以更加便利的组建自己的阵营与势力,保证队伍的纯净。起码是不用担心哪天被宇文邕请进宫里,给太后读《酒诰》。
高百龄瞧着李泰铁树开花,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高兴得很,还待要仔细跟他探讨一下感情问题,说几句“潘驴邓小闲”的高论。
但李泰也只是酒后管不住自己的思绪,闲话几句后脑海中杂念渐消,喝了两碗解酒暖腹的羹汤,便丢下谈兴正浓的高百龄归舍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泰又着家人准备一些礼品,自己带着几十名随从赶去给杨忠送行。
他还是想建议一下杨忠,如果有可能的话谋任一下陕北周边的州郡,可能的话最好是接替西安州的常善。
盐引改革之后,盐池利润得到统合,若再配以开中法,那就是非常重要的军国大计了。李泰对陕北地区的经营,相当程度上也建立在这一基础上,与此间镇将保持一个良好的互动也非常重要。
更何况杨忠是真的勇,又不像别的北镇军头那样资高望重,有了贺拔胜与独孤信这两层关系,彼此之间合作起来不患交流不畅。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对独孤信也是一大裨益。眼下的独孤信是被隔离在逐渐形成的府兵生态圈的核心之外,后期的各种军事行动,宇文泰也绝不会让他深入参与。
其人虽然久镇陇边,但随着西魏整体的盘子做的越来越大,独孤信的势力与影响则就无可避免的相对下滑。等到大统十三年,更被宇文导所接替,失去了对陇右整体的控制而被困置于陇上河阳,等到归朝升任柱国时,便被轻松架空。
杨忠这个人,虽然是独孤信的旧属,但本身颇有明哲保身的智慧,所显露出来的派系倾向并不强烈。再加上出色的军事能力与个人武力,宇文泰对其也是赏识有加。
如果其人能够坐镇西安州,除了地域本身所拥有的盐利之外,还能借此桥梁进行一些陇右与陕北之间的人事互动输送。
虽然彼此之间还隔着一个原州是宇文泰的铁杆老巢,但是这些人事联络本就不以对抗霸府为目标,只会让其中成员各自得益,高平李氏兄弟想必不会拒绝。
独孤信镇陇多年,宇文泰想必也乐见他所积攒的人事势力向内州分流。
毕竟站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宇文泰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对独孤信进行完全把控。他是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以预想到高欢命不久矣,侯景又会给西魏营造出莫大的战略转机。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将独孤信的盘结势力进行分流导引,便是一种很值得宇文泰考虑的选择。
对独孤信来说,他就可以绕开地域的限制,将所掌握的资源分散投资,避免了一铺清袋的风险。短期的退让与自我削弱,其实是换来更大的政治生存与发展空间。
对李泰而言,从小处上说,别管你最后愿不愿意嫁闺女给我,嫁妆先拿到手再说。从大处上,那就是形成了一个从地方到朝廷的政治结盟,虽然松散但却可观。
尽管眼下虽然仍覆于宇文泰霸府的统管之下,可等到宇文护上台,他的中外府可不会像宇文泰霸府那样强势,这个联盟完全可以游离于中外府之外运行。无论在朝还是在镇,李泰都能不失策应,宇文护是做不到一把攥死的。
不过要形成这种局面,凭他跟独孤信眼下的关系显然是不好说服对方,毕竟独孤信眼下的处境尚未艰难凶险,更不会对李泰完全的信任。
时间和机会稍纵即逝,一等到玉璧之战结束,后续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变故发生,宇文泰便不会再给予这么多的操作空间,再想将这层联系构架起来那就难了。
所以抢在这个时间点,跟独孤信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增进,尽可能的将独孤信的积累输出保留下来,也是当务之急。之前是机会不大、设想不深,可现在既然已经看到了可能,李泰便绝不想放过。
只可惜,杨忠仍是惜话如金,虽然听完了李泰的构想与建议,但却没有做什么明确表态。至于独孤信,则就根本没来送行,李泰想做深谈也做不到。
送走了杨忠后,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独孤信府上拜访一下,最好是还能见一见那小娘子,瞧瞧与上次别后有什么不同。
不过昨天刚去过,今天又去,落在独孤信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急色、不矜持,稍作暗示就急的上蹿下跳?
他这里尚自犹豫不决,却不想独孤信家将来访,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要他近日内搜寻十张虎皮,尽快送去独孤信府上,并且货不备齐不准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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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也真是有些无语,我这里满怀大计正打算掏空你家底呢,哪有心情给你搞虎皮!
这玩意儿又不是遍野乱窜的狐兔,俯拾皆是,老虎又哪里得罪了你?要虎鞭还能稍作遐想,要虎皮又是什么趣味!虎鞭也不能给啊,多张嘴多个负担,别再又搞出几个小舅子跟我争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