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双眼直直的看着秦落衡,良久,才定下心神:“朝廷会派人去核实你说的信息,去调查你的身世,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都不会有事。”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见状。
嬴政蹙眉道:“你不愿意?”
秦落衡摇头。
“朝廷为我寻亲,我自然愿意。”
“不过我其实早就绝了寻亲的念头了,我走失的那段时间,正值战国末期,各地烽烟四起,兵荒马乱,想要在乱世之中寻亲,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
“大秦一统之前,各地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生活习性也不同,凭我提供的这些信息,连基本方位都确定不了,想要从全国范围内找到亲人又谈何容易。”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有的事顺应自然即可,没有必要强求。”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话本就是托词,你并不想杀我。”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他继续道:
“我虽然没有跟秦吏打过交道,但多少有所耳闻,知道秦吏的做事风格,秦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刚正不阿,不会徇顾私情,若是真想审讯判案,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嬴政颔首:“你倒是聪明。”
秦落衡笑道:“不是我聪明,你刚找上门的时候,我是真的有被吓到,甚至都想夺门而逃,但在看到你迟迟没有动手时,我就有了一些猜测。”
“在听完你的所有话后,我就彻底平静下来。”
“你没有杀我之心。”
嬴政双眸扫了秦落衡一眼,开口道:“我的确不想杀你,但国有国法,大秦的一切运行都依循秦法,普天之下,定一个人的死罪很容易,但想豁免一个人的死刑很难。”
“大秦只有始皇能做到。”
“而你多重重罪加身,想要豁免死刑更是难上加难。”
“何况你身处的还是骊山。”
“帝王禁苑!”
“你觉得我能说服始皇吗?”
“秦始皇?”秦落衡脸色微变。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在他惯性思维里,秦吏是有生杀大权的,他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中年男子替自己出面。
但中年男子这番话,却是让他一惊。
他无权干涉生杀之权!
嬴政冷哼一声,正色道:“世之为治者,多释法而任私议,此国之所以乱也。故法者,国之权衡也。夫倍法度而任私议,皆不知其类也。”
“这是《商君书·修权》中的内容。”
“大秦力行的是法制,大秦法度凌驾于一切之上,就算是始皇也要依法而为,皇帝的确有大秦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但依循秦律,只有人在违法犯罪之时,皇帝才能行使对犯罪之人的生杀大权。”
“也只有皇帝能行使!”
“现在你知道是谁留你一命了吧?”
“是始皇!!!”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秦落衡才后知后觉。
他一直都认知错了。
他以为皇帝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大秦,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朝代,大秦的确在制度上有大量革新,但总体思潮上还是承接的先秦。
而先秦法家并不像后世,一味的主张君权无限,他们推崇的是靠‘法’来限制君权,而且是真这样做的。
最起码在秦国是这样。
商鞅变法以来,君王必须恪守法度,这已经成为历任大秦君王的普遍共识,秦始皇一统天下,虽然在一定程度对法度有所僭越,但总体还是恪守在法度之下。
至少现在是这样。
生杀。
生才是帝王的特权!
随即秦落衡就感觉到一丝不对。
他跟秦始皇没有任何交集,秦始皇因何会宽恕自己?
一来自己是黑户,二来自己私藏在帝王禁苑之中,这都是重罪,始皇没道理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行使生杀大权。
“始皇为何会放过我?”秦落衡好奇的问道。
嬴政漠然道:
“因为那天兰池有刺客。”
秦落衡一愣。
他对这些倒是不清楚。
但他反应很快,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始皇应该是当天微行,结果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路上有刺客袭杀,而他在那时仗义出手,解决了这次危机,始皇因此法外开恩,免了他死罪。
当然。
他并不会以为是自己救了始皇。
像始皇这种历经多次刺杀的人,身边一定是有层层防护的,中年男子大抵是始皇故意暴露在外,吸引仇恨的。
秦落衡朝咸阳的方向作了一揖。
见状。
嬴政知道秦落衡会错意了。
但他也没有去解释的想法,继续开口:“始皇仁慈,宽恕了你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在没有查清你的真实身世之前,你都不得离开关中。”
“按照大秦律令,你的户籍依旧归入‘私奴籍’。”
“不过等关中大索结束,我会特许你变更一次户籍,但也仅此一次,大秦户籍制度森严,即便是我,也不能替人随意变更,这次改更之后,我也没有权力再替你变更户籍,你可知晓?”
秦落衡揖首。
“我明白,我也不可能让你再替我出手。”
“祸兮福兮,我本以为这次出手是意气用事,没曾想却是让获利颇多,不仅得了始皇恩赐,被免去了死刑,还因此获得了户籍,后生已经很知足了。”
“多谢长吏。”
嬴政额首:“你的基础信息已经登记完毕,虽然家庭信息还有大量空缺,但已经足以整理出一份简易档案,数日后我会派人将官府定制好的‘验’‘传’送来。”
“关中正值大索时期,这几日不要随意外出。”
“若是出事,我不会护你。”
秦落衡恭声:“多谢长吏提醒。”
嬴政点头,转身离去。
在走了数步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背对着秦落衡道:“我姓秦。”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秦落衡目送着这位秦长吏离开。
等秦长吏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回过神,他呆立当场,眸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一直担忧的户籍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果然是福兮祸兮,焉知所依!”
“大道至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