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秦落衡已回了家。
他并不知自己那番豪言壮语,竟引起了这么多的反应,不过就算知晓,也不会放在心上。
法制是大秦基础。
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变更的。
也不容置辩。
百家想继续留存于世,只能放弃自己的治政理念,也只能把目光聚焦到民生方面,不然罢黜百家,独尊法术的事,一定还会发生,百家不放低姿态,无论是法家,还是始皇都不会放心。
百家起于乱世。
他们太熟悉乱世生存之道了。
而始皇跟法家都不会容许天下再陷乱世。
所以必然有一方要低头。
始皇是绝对不会低头的,而依附皇权的法家,自然也不会,所以只能百家低头,百家不低头,那便只能消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就是秦的霸道!
想让百家低头其实很难。
百家习惯了高高在上,虽然他们各有理念,但这些士人心中多少都带着几分傲气,想让他们放弃理想,投身到法制之下,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秦落衡没想过让天下士人全部折身。
他只想尽可能保全百家。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让百家不至于消亡于世。
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回到家。
饭菜早已备好,秦落衡洗了下手,便坐到桌旁,一旁薄姝早就把饭菜端了上来,他们是所有人聚在一张案几旁吃饭,并没有跟其他人家一般,一人一案几,各吃各的。
这种大桌饭,明显更有气氛,也更温馨。
正吃着。
薄姝突然开口道:“良人,刚才我弟来了,他说前面有人去找过魏氏公族,似乎是在商量‘离开’咸阳的事,他觉得有些问题,便跑来把这事告知了我。”
“离开咸阳?”秦落衡蹙眉。
他心思敏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魏国公族是想逃。
秦落衡看向薄姝,沉声道:“让薄昭以后不要带这些话,魏国公族既然有了逃意,他带话的事,若是被魏国公族发现,难免不会受到惩罚,这种危险的事,不要让他做了。”
“至于魏国公族想逃的事。”
“就随他吧。”
“六国贵族一直都想逃离咸阳,只不过受到官府的严加监管,没能得愿罢了,他们若是能逃出去,恐怕早就逃了,也不会在咸阳苦苦的待上数年。”
“若是真逃了”
“那也没办法,腿长在他们身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既然执意要逃,谁也管不住,不过逃可以,若是日后被官府抓住,希望不要咒骂秦律残暴无情。”
“而且他们该逃。”
秦落衡正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他隐隐猜到了原因。
自己在学宫说的那番话,恐怕已落入到六国贵族耳中,他们担心百家会出卖自己,所以想找机会逃离咸阳。
这也充分说明了一点。
百家学派跟六国贵族以往真的关联极深。
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至于告官。
他更是想都没想。
空口无凭,如何能定罪?
而且六国贵族想逃离咸阳的事,早已是世人皆知,朝廷的官吏也全都清楚,只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大秦是法制,没有证据便不能随意给六国贵族定罪。
莫须有。
更是无稽之谈。
六国贵族统治六地数百年,在六地影响力极大。
若是贸然将六国贵族诛杀,恐怕六地闻讯就乱了,而且当初留下六国贵族,以显恩威,这是始皇的决定,当年灭国时都没杀,现在更不好无缘无故下死手了。
历史上。
六国贵族的确逃了。
就算现在不逃,以后也会逃。
等百越平定时,始皇下令把六国贵族迁到岭南,这一路上六国贵族逃亡无数,现在还待在咸阳的六国贵族其实不足为惧,真正对秦朝有威胁的是以前就逃亡掉的那些贵族。
像项羽、张良等人。
他们才是真正能引动风云的人!
至于咸阳的这些六国贵族,他们能被秦军抓过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定问题,至少一定程度上,比不过上次成功逃脱的贵族。
甚至于。
秦落衡觉得这些人逃出去是好事。
因为他们以往大多是六国显贵,若是逃回到地方,以他们的高傲心气,恐怕不会承认自己弱于其他贵族,而地方上的一些权力,都被原逃亡的贵族掌握,两者间势必会有一番争斗。
这其实是在加剧六国贵族的内耗。
但事无绝对。
若是逃出去的六国贵族很有才能,那无疑是在放虎归山,所以若是有可能,他还是希望秦廷放一些自私自利、志大才疏、有德无才的人回去。
这些人回到地方,对大秦利大于弊。
不过。
他也就想想。
他就一博士,没权利掺和这些。
他现在继续解决的是堆在田地里的蔬菜。
他用力的咬了口萝卜。
开口道:“我今天在学宫中,认识了一位农家博士,我让他帮忙找一下买家,农家博士在民间风评很好,跟不少的商贾有交流,他们若是出面,我种的这些蔬菜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真的?”薄姝眼睛一亮。
秦落衡点点头。
自从萝卜跟白菜成熟后,他们就没少吃,也是实在有些吃腻了,现在一家上下,只想快点把萝卜白菜卖出去,好换换口味。
很快。
几人就吃完了晚饭。
赵檀把碗筷收拾一下,便拿去了后厨,管娥则去看了看前面种下的种子,经她的精心照顾,不少已经发出了嫩芽。
秦落衡则去看了会律书。
翌日。
秦落衡吃完早饭,便径直去向了博士学宫。
刚踏入学宫。
他便眉头微微一皱,他感觉四周学士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不过他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继续朝前走着。
临近亭台。
他却是见到了许辛。
许辛也见到了秦落衡,快走几步,来到了秦落衡面前,秦落衡也是连忙行礼。
见状。
许辛似笑非笑道:“你这礼,我却有些不太敢受。”
秦落衡面露愕然。
许辛见秦落衡似乎不太明白,下意识问道:“你没有听到那些传言?”
“传言?”秦落衡眉头一皱。
许辛解释道:
“学宫中已传遍了。”
“有人提议让你当博士祭酒。”
“祭酒?”秦落衡嘴角微抽,惊愕道:“我?当祭酒?许博士,你确定没有跟我说笑?”
“我何德何能。”
“我哪有这个水平?我连这个博士之职都不敢直言稳坐,去当天下士人的尊者,这不是要让人贻笑大方。”
“这只是一句戏言吧?”
秦落衡有些不信。
他连自称博士都有点心虚,去当博士祭酒,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才能啊。
许辛摇摇头,沉声道:“这个消息,学宫内已是人尽皆知,而且你昨日那一番豪言壮志,若真论下来,确实有引领天下士人的志向。”
说完。
许辛欲言又止。
最后,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细说。
只是道:
“你让我找的卖家,我去问过了,城东几家食店或许会要,但具体能不能收,收多少,我却是没有细问,我等会把地址写给你,你抽空可以过去问问。”
秦落衡答谢道:“多谢许博士。”
许辛微微额首,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径直离开了。
站在原地。
秦落衡目光微沉。
他现在已经彻底反应过来。
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自己昨天那番话,恐怕激起了一些人的反感,甚至是恐惧,所以对方弄出一招,就是想阻止这件事继续发生。
对于算计自己的。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儒家。
也只有儒家。
学宫内其他学派根本没这么大影响力,想一晚上传至整个学宫,唯有儒家有这个能力。
而且。
儒家一向自诩为治政之道。
而自己的主张却是让百家舍弃治政主张,主要从事于文明立治,这对于儒家而言,是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所以儒家炮烙出了‘祭酒’之事。
秦落衡低声道:
“我昨日才说儒家的为害之烈,不在操刀主事上,而是在鼓噪生事、在滋事发事上,真是一点不假,只不过,我前脚刚说,后脚便被儒家安排了。”
“这倒是让人无语。”
“若是魏国公族逃亡的事,也是儒家策划,那儒家这鼓噪之力,谋划之能,却是不容小觑,儒家堂堂一个大家,圣贤辈出,结果门下学子却只会使用这种阴谋算计,实在是有辱名声。”
秦落衡摇摇头。
他迈步,朝署房走去。
这事,他没有放在心上,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些流言蜚语,对他构不成什么影响,顶多被其他士人数落、埋汰几句,这点影响,他还是不放在心上。
去到署房。
秦落衡看起了昨日未看完的《商君书》。
只不过。
他实在小看了儒家。
秦落衡来学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有人告知给了儒家博士,而叔孙通此刻正施施然的朝仆射周青臣的署房走去。
他要去再加一把火!
让这次的‘祭酒’之火,彻底燃到秦落衡身上,让秦落衡逃无可逃,只能选择正面应对。
正想着。
他已来到了周青臣署房外。
他高声道:“博士叔孙通求见周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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