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店内。
已至正午时分,田安、韩成等六国贵族分席入座,但没人主动开口,等舍人将饭食盛上后,几人这才有了些动作,开始零零散散有了些话语。
“汝等作夜都收到消息了吧?”田桓摸着胡须,微不可查的扫了入座的众人几眼,不置可否的开口道。
田桓的脸颧骨有些低,面相看起来有些奇怪,若是细看却是能看出,他脸型古怪就怪在胡须上,他人中位置的胡须十分浓密,而下巴却很稀疏,因而看着有些怪异。
但场中众人无人敢轻视田桓。
他是敢弑君的人!
田桓是齐王建的侄子,上次关中大索时,他就跟父田假、兄田升合谋饿死了齐王建,这事外界知晓的不多,但六国贵族这些年互相都有交集,怎么可能没听说这事?
赵歇道:
“确有此事。”
“田兄对此有何看法?”
田桓直言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们暗地跟诸子百家关系匪浅,若是诸子百家真的转投秦廷,或许真会把我们给供出来,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我们都知道,天下士人大多不喜秦,仕秦大多也只是权宜之计。”
“但事无绝对。”
“眼下秦廷对天下管制越来越严。”
“我等是深有体会,百家亦然,现在那博士提了个新的思想,虽然很荒谬、很经不起推敲,但百家未必没有心志不坚的学派,以往百家之所以与我等通力合作,主要是不抵抗便会亡学亡派,他们是无路可走,只能铤而走险。”
“眼下却是生了变数。”
“我虽乐于见到秦廷瞎折腾,但也不得不谨慎小心。”
“秦廷对我们可一向深恶痛绝。”
赵歇道:
“那田兄想怎么做?”
“是听从那些儒生的建议?趁着咸阳官吏变动之际,找机会从咸阳脱身?还是继续留在咸阳,选择跟诸子百家斩断干系,以免日后受到牵连?”
田桓嗤笑一声,说道:“留咸阳?你愿继续留在咸阳?”
赵歇直接摇头道:“自然不愿。”他接着道:“咸阳固然繁华,但我等非是秦人,在这里没有半点归属感,更没有任何安全感,上次关中大索,无声无息间,便死了几位‘王’,连‘王’都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宗室子弟呢?”
“只是我们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田桓不置可否,说道:“就算不容易,但也要找机会,继续留在咸阳,只是死路一条,嬴他是不会容许我们自在的,而且秦廷似乎察觉到土地兼并跟我等有关,开始有意清查,眼下虽没查出什么东西,但谁敢保证永远查不出?”
“若是断了地方输送过来的经济供给,我等恐怕以后就要去乞讨为生了。”
“秦廷正在不断收紧对我们的控制。”
赵歇蹙眉。
他看了几眼田桓,隐隐猜到了田桓的用意,开口道:“田兄,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等六国贵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田桓哈哈一笑,爽朗道:“既然诸位这么都这么说,那我便大胆开口了,我等六国贵族这些年,靠着美色、金银珠宝,多多少少结识了一些秦廷官吏,我想诸位稍微露个底。”
闻言。
到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田桓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带着一抹冷意道:“我知道这多多少少犯了些忌讳,但特殊时期,自当特殊对待,我们现在身处咸阳,寄人篱下,整日只能看别人脸色行事,诸位难道还没受够?”
“尔等心里应该都清楚。”
“只靠自己的力量就逃出咸阳,这是做不到的,唯有集齐我们几家之力,才能有一线机会,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眼下大秦正在北伐匈奴,意欲平定胡患,若是再收服了诸子百家,我们就算想挣扎恐怕也挣脱不了了。”
“诸位切莫因小失大。”
“再则。”
“我等逃出去后,便成了官府通缉的罪犯,你们难道还指望这些秦人官吏为你们说话?保你们一命?”
“他们是秦人!”
“秦人跟我们是有国仇家恨的!”
“等我们逃出去后,秦廷又岂会查不出?到时这些官吏无一例外都会被处死,而到时,这些秦人官吏对我们已没任何利用价值,你们何故为这些人遮遮掩掩?”
众人漠然。
他们自然知道这点。
六国宗室若是加上家眷,那可是接近上千人,这么庞大的数量,不可能全部都逃出去的,一定会有人被抓住,或者被放弃,而且最先逃亡的是那些人,也是需要商量的。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让他们把底牌亮出,他们如何能接受?
赵歇道:
“田兄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等虽有逃亡之心,但毕竟还没有经过细致策划,岂敢这么草率的交出底细,也非是我不相信田兄的铮铮之言,但事关宗室安危,我不敢不深思。”
“还请田兄见谅。”
田桓面不改色,笑着道:“诸位或许是会错意了,我非是想知晓具体官吏,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这些官吏身居何位,或者是位于哪个官署,以便我们对逃离咸阳之事有个大概了解。”
“事关自己安危,我也是有些失语。”
“希望诸位不要放心上。”
闻言。
赵歇等人微微额首。
只是说官署,这并非不能接受,而且他们的确需要透下底,不然互相猜忌之下,逃离咸阳,只是痴人说梦。
见状。
田桓主动道:
“既然诸位没意见。”
“我便抛砖引玉,主动说一下。”
“我田氏,眼下跟丞相府、少府的三名朝臣有交情,若是加上各大官署的官吏,那大体能跟二十余名官吏说上话,当然主要也还是丞相府和少府里面。”
“诸位,你们呢?”
赵歇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赵氏没你田氏这么厉害,只跟典客府和少府各一朝臣能攀上交情,差不多也能跟这两个署司二十余名官吏说上话。”
随后韩信、魏咎、熊心等人纷纷开口。
但也都是含糊其辞。
在互相透了底后,众人这才开始吃起饭食,推杯助盏之下,气氛也是越发的融洽。
吃完。
六国贵族悉数离场。
田安跟着田桓走在了最后面。
见其他六国贵族已走远,田安好奇问道:“叔父,我们这次本就是来摸底的,为何叔父前面要让其他贵族把家底全部说出?这不是明显不可能吗?”
田桓摸着胡须,眼中露出一抹高深状。
轻声道:
“你不了解这些人,他们一个个精着呢,我若一开始让他们抖露家底范围,他们岂会那么轻易同意?一定会各种推诿阻拦。”
“跟这些人打交道,要多个心眼,要留一些回旋余地。”
“我知道他们不会把详细家底都说出,我也没想过他们会说,我明知道这么问话,他们会有情绪,但我依旧这么做了。”
“因何?”
“大家都是六国宗室出身,一向都是吩咐命令人的,岂会轻易的尽听旁人?所以跟他们说话要带一些调和,一些折中,所以我一来便让他们把详细家底道出,他们一定不允许的,但我前面已经说了眼下的处境,接着主张他们说个范围,他们自然就同意了。”
“世人只知我田氏代齐,却不知我田氏的智慧。”
“我田氏能从弱到强,再到一步步代齐,靠的除了是历代先王的励精图治,更重要的便是这处事之道,在这方面,我田氏自认不输于天下任何氏族。”
“只不过我田氏代齐之后,不怎么用得到这些了。”
“但眼下寄人篱下,为了自保,也为了团结其他贵族,以便日后能安然的逃离咸阳,这些处事之道,重新拾起也非是难事。”
田安点头。
一副受教的模样。
就在两人朝门外走去时,田安无意间瞥见了一道身影,他眉头微皱,当即停下了脚步,他驻足看了几眼,确定那人的身份后,眼中也是浮现了一抹冷意。
他开口道:
“叔父稍等一下。”
“我看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我想先过去看看。”
田桓眉头一皱。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
只见食店的舍人,正在跟一名高冠青年说着什么,那名青年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不过,他没看出两人间有什么事。
不过。
等他回过头。
田安已然走了过去。
见到来人,舍人连忙行礼道:“见过田公子。”
田安没有理会,斜睥的扫了秦落衡一眼,冷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舍人讨好道:
“田公子,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是博士学宫的秦博士,他家中种了一下蔬菜,想让食店收一点,这不正在商议价格吗?”
田安扫了一眼。
漠然道:
“不用了。”
“他这菜一看就不新鲜,你去告诉你们店家,若是收了他的菜,他这食店我以后便不会再来了。”
“我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
田安直接拂袖走人了。
舍人呆愣当场,望着手中青翠欲滴的蔬菜,眼中露出一抹疑色,他又看了一眼秦落衡,举止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题外话------
这是韩王信,不是韩信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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