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殿噤声。
所有人神色为之一变。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子襄竟这么胆大包天,还妄图把此事引向帝王家苑,而且说的十分唐突,他们目光狐疑的看着子襄,对此等颇具离间的话语,心中疑心大起。
举殿无人附和。
就连儒生也不敢应和。
儒生惴惴不安的望着帝座,根本就不敢开口,神色可谓紧张到了极点,他们显然对子襄这番话,也完全没有准备。
另一边。
诸公子同样神色不安。
今日虽是大宴群臣,但他们心中也清楚,这其实是为父皇庆祝生辰的,因而也竟皆入席,突然被人点到,他们脸色不由大变,神色变得异常拘谨,甚至不少公子竟直接低下了头。
根本不敢言语。
整个大殿安静若死。
起初李斯还想开口,但后面听到子襄的话,也是断然闭口,只是看向儒家的目光越发冷冽,儒家一次又一次的公然挑衅,让他对儒家已经越发不耐烦了。
他双目微阖,冷冷的看着儒家。
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嬴政双目微凝的看了子襄一眼,随后看向了一旁惴惴不安的诸公子,平静道:“愿说者便说,无须顾忌。”
公子高、将闾等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苦笑之色。
他们根本就没任何准备。
甚至于。
他们以往就没有思考过,突然让他们应答,他们如何答得出来?
而且
当着朝廷百官之面,若是言语失当,不仅有辱皇室威名,也无异于是在给父皇添堵,他们就算心中真有一些想法,此时也是万万不敢轻言。
四下死寂。
众公子竟皆俯首不言。
嬴政眉头微蹙。
这时。
子襄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长公子现远在泗水郡,分封跟郡县制的议论,长公子应当也要发表看法,臣认为,应当等长公子回咸阳后,再议诸侯和郡县制。”
“请陛下明察。”
一语落下。
殿内更加安静了。
这番话如秋风过林,举殿大见肃杀。
所有人都惊愕的长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深知子襄过了火!
只是他们想不通,为何子襄执意要提诸侯制,现在天下方定,根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而且还执意牵扯进陛下子弟,里面究竟暗藏何等私心,他们一时竟有些猜不透。
但毋庸置疑的是,子襄这些话,必然会触怒始皇。
因为这已公然牵扯到了皇室。
始皇自成蟜叛逃后,就极反感有人提皇室内事,眼下子襄不仅提了,还妄图把所有公子牵扯入内,此必然会为始皇所恶。
儒家究竟想干什么?
子襄依旧保持着拱手作揖状。
但额头冷汗已是止不住的流下,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他在赌,赌始皇不会当场翻脸,也赌始皇不会直接对他儒家问罪。
孔鲋怔怔的望着子襄。
脸色已是大变。
他也是完全没想到,子襄竟这么胆大包天,前面引向始皇子弟,已是犯了忌讳,现在竟还提长公子,此话稍有不慎,很可能会被人误会是长公子的想法,那可是会跟长公子交恶。
其他儒生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甚至下意识移动了身形,想跟子襄拉开距离,以免日后受到子襄牵连,子襄的话,太疯狂了,让他们感到了害怕。
大殿死寂。
没有人再敢开口。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始皇。
他们都想知道始皇会作何反应,是直接将子襄定罪,还是选择无视,亦或者真的容后再议?
“诸卿可有异议?”嬴政的问话仿佛从天外飘来,不夹杂任何的情绪,平静的令人害怕。
百官无人敢回应。
实不敢回。
事关帝王家事,岂容他们插手?
突然。
嬴政大笑着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子襄,冷声道:“你既对大秦治式不满,且认为当闻讯诸公子的建议,那朕便准你一次,朕也想听听,朕的这些公子,对大秦治式是何看法。”
“来人,拟诏。”
“宣长公子扶苏回朝!”
说完。
嬴政走下了高台,径直出了章台宫。
百官竟皆躬身相送。
等嬴政离开,百官目光骤然阴冷下来,他们阴沉的看着子襄,脑海中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李斯冷声道:“入则心非,出则巷议,此等恶风不禁,国家难安,朝廷难宁!”
“善!”百官异口同声一喝。
博士们死死沉寂着,没有一个人试图说话。
等到百官陆续离场,诸博士才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冷汗,抱怨起来,叔孙通道:“子襄,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要是早知道你有此一言,绝不会在朝中发难。”
“你这分明是想害死我们!”
鲍白令之也埋怨道:“子襄兄,非是我无情,实是你这番言语太过,而且你有此言语,为何不跟我们商量一下?现在反倒把我们所有人给拖累了。”
“你害苦我们了!”
其他儒士也纷纷指责起来。
子襄就静静站在地上,没有作任何的反驳,等到其他人拂袖离开后,才双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孔鲋走过来,眼中带着些许不满,只是看到子襄这幅神色,万千埋怨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子襄道:“兄长,你也在怪罪我?”
孔鲋目光阴沉道:“子襄,我们是为拖延时间,不是让我儒家去死,你这番话,不仅得罪了始皇,还得罪了长公子,此后我儒家在朝堂将会寸步难行,你分明比我明智,为何会做出此等愚蠢行为?”
子襄摇头道:
“兄长,你还没看清形势。”
“朝廷已不容我儒家了,我若是不挑事,不仅起不到阻拦效果,朝廷甚至可能会派人严查我儒家,这段时间,我儒家看似低调,实则暗中做了不少事,这些事朝廷一查就能查出。”
“我此举非是害儒家,而是为了保全儒家。”
“我知道兄长的想法。”
“兄长认为朝廷不会贸然查儒家,但万一呢?”
“我儒家承受不起这个‘万一’!”
孔鲋默然。
子襄继续道:“我儒家这次已是在公然挑衅,若是不把事做绝,不仅达不成目标,甚至可能会让我儒家失去立足之地,若非考虑到这些,我又何必道出长公子?”
“我儒家眼下是不能被查的。”
“一旦被查,必然会查到我们跟六国贵族的联系,到时城中的六国贵族无一例外,都不能幸免,到时,六国贵族连同秦廷一起发难,我儒家又如何招架的住?”
“我儒家注定要跟秦廷决裂。”
“既然如此,那便决裂的更干脆些。”
“我们现在力保的是私学,维持的是跟六国贵族的关系,不是维持秦廷的颜面,更不是维持跟长公子的交情,其中取舍,兄长何以看不出?”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大胆,稍有不慎,就将让我儒家陷入万劫不复,但我们没得选。”
“我们一来要遮掩私学之事,二来要遮掩跟六国贵族的联系,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做,而今我们缺的就是时间,不把长公子拖下水,这场议论便戛然而止了,以后也绝不会再引起争议了。”
“我们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闻言。
孔鲋也只能长叹一声,神色落寞道:“我儒家竟已衰败到如此地步了,若是让先祖知道,我等护不住孔门,不知会如何怪罪我等。”
“唉。”
“都是为兄无能。”
子襄摇头道:“这跟兄长无关,天下大势如此,兄长又岂能逆天而行?眼下我们虽然跟朝堂为恶,但也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长公子回朝需要一定时间,我们需抓紧时间,将一些棘手事处理好。”
“我敢肯定。”
“用不了多久,李斯便会对我们发难,李斯此人心思极深,不出言尚可,若是出言,定是石破天惊之举,我们不得不防,这次若非李斯出言,根本就不至于发展于此。”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孔鲋略作迟疑,不解道:“既然你对李斯如此忌惮,而李斯又位高权重,你就不担心,他私下派人去查吗?”
子襄摇了摇头。
说道:
“李斯此人斡旋之心甚重。”
“在始皇没明确表态之前,他不会擅作主张去查,法家中‘君王至上’,李斯为百官之首,他才接任丞相之职不久,不会冒然去触此等不明之事。”
“而且儒法本就不登对。”
“李斯私下查,很容易引人口舌,李斯不会冒这个险。”
“至于其他官员,他们就算有心,但私下调集起来的力量有限,我儒家只需稍作防范,基本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事无绝对,这段时间还是要慎之又慎。”
孔鲋点头道:“我知道了。”
子襄双手撑地,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子依旧有些发软。
他苦笑一声。
直到此时,也才知何为帝国重臣,何为君威难测,这般人物,一言一行都带着莫大威势,让他也是心颤不止。
在孔鲋的搀扶下,兄弟二人离开了章台宫。
夜色中。
皇城中,一道小巧身姿,正蹑手蹑脚的朝一间宫宇走去,只不过进入皇城没几步,迎头便撞见了一个身形高大之人。
嬴阴嫚脸上露出一抹憨笑,神色拘谨道:“父皇。”随即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今天天色不错。”
嬴政哼了一声,淡淡道:“又去你兄长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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