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看得直皱眉,啪地一声打了春生娘一掌,骂道:
“作死的婆娘,现在知错,晚了!不把你下大狱,不把你浸猪笼,不把你休回她家,你就不晓得一个怕字!滚回娘家去,看你好舅子疼你!
只可怜我两个儿子,没了母亲以后该怎么过活。没了娘,谁给张罗吃喝,谁给找媒人说亲,谁敢嫁进我们家。
有被休之妇,谁还看得起刘家,谁敢上门当女婿。”
刘老头顾及什么,春花娘顾及什么,刘二一清二楚。
春花娘抬起头,看了春花姐妹一眼,眼有矛盾之色。
刘老头当然不愿刘家出现休妇,祖宗面前都抬不起头,发狠道:“休掉了事!一不顺意就要咒人的命,谁家敢留?”
刘二忙求他,“爹,我和弟弟从小没了娘,最明白没娘的苦楚,求你不要休了她!弟妹,你也是从小没有娘的人。看在你两个侄儿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吧。她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春花娘还是不想原谅春生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再看见这个女人。
儿子是她和刘三的心头肉掌上珠,是未来的依靠,不能够出半点不妥。她要把一切不安全因素都掐掉。
但是,她是儿子的母亲,也是女儿的母亲啊。她不能不顾及女儿的将来。不管原因如何,家中出了休离之事,对子女将来的婚姻肯定会有所影响。她不想给女儿的未来留下不体面的污点。
可是,这两口子有多可恨,事实都摆在眼前了,都不肯轻易认错。要不是公爹来撑场,也许人家最后还要倒打一钉耙。反说她在污陷。这认借,不过是权宜之计,哪里又是真心。
刘三心头从来都有哥哥,见春花娘有点犹豫,便道:“孩子他娘,这件事就算了吧。大不了以后。少来往罢。”
刘老头也敲着边鼓,“一个家人多了,总有磕碰。儿媳妇,听爹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以后她再敢出幺蛾子,有我替你做主!这次就算了吧。况且这些害人的东西哪里又会灵验呢,你看我大孙子不是好好的吗,多有精神啊。放心,观音娘娘没有保佑恶人的道理。总有老天来收拾。”
春花素知娘亲吃软不吃硬。见此情形,心中一叹,看来事儿又要不了了之了。坏人得不到惩罚,真是可气。
春花娘考虑了一刻钟,想了又想,道:“这次就算了!”
春生娘面色早就松了,闻言只是瞥了春花娘一眼,心道果然无事。
“但是。做错了事,总得有处罚。不然。次次作恶,回回三言两语就说脱了,那这个世界就不必有好人了。
我的要求也简单,一是以后如果再发现有类似的事,那么,对不起了。我也不管休不休的事,直接报官。
二呢,以后不准再踏进我家半步,不许接近我有福有寿,只要我孩子有点事。我不找别人,只找你。我算怕了你,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你。
三就是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犯,还要把我前面提的要求也写上去。
答应了这三点要求,我就算了,不答应,我先把你房子掀了,再把你人砍了。”
刘二不满地道,“弟妹不要总是逞口舌之能。一家人,何必仇人乌眼鸡似的。你提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保证也可以,不过,有到写保证书的地步吗?又不是三岁孩童。况且,我们又不识字,怎么写保证书。”
春花一步上前,“我来写,伯娘按手印就行。而且冬生弟弟也在家,可以检查写得对不对。”
刘二别无他法,只好让写了。
春花娘让刘老头小兰公公作为见证人在保证书上盖了手印,然后郑重叠起来,抬头对刘二说道:“既然有了这一出,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吧。免得心里有疙瘩。”
春花娘不受人喜爱的原因就是这个,把丑话都当面说明了,太直!
刘老头不由道:“你这个媳妇呀,什么都好,就是头顺毛驴,顺着你万事好,逆了你要炸毛。都是一家人,以后要互相帮助,这样不来往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让外人看笑话。”
春花娘不好再说什么,抱了孩子就走。
发生了这么一件不愉快的事,主人家心里不痛快,对造新宅的热情程度稍微降了降。
紧赶慢赶,新宅的梁终于上了!
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大事!
春花娘仔细斟酌了抛梁人选,让风水先生挑了一个最早的时辰,免得不知事的顽童或者想刻意说出点不吉利话的人到来。
本来抛梁是修房子最热闹的时刻,是一件盛事,但经了春生娘这么一闹,把刘三夫妇给吓怕了,生恐生点纰漏,让新宅毁于一旦,刘三一家严格保密了抛梁时间,使冬月二十八丑时三刻刘家新宅的抛梁静得只剩下那串噼啪鞭炮声。
初九人们醒来,都议论昨晚是哪家老了人。——本地风俗,人落下最后一口气时给阎王殿放一串开路鞭炮,吓走小鬼,使人走得顺利。而喜事放鞭炮都是在白日。所以半夜响鞭炮一般都会让人误会死了人。
结果听说是刘三家新宅子抛了梁了。大家都不由得扼腕叹息。抛梁啊,要抛喜钱抛喜糖喜果啊,又是发了财的刘三家抛,得有多少好东西,结果自己错过时辰得不到!好可惜!
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其实春生娘真是有心去捣鬼的,还想叫了冬生一起,装作不经意说错了话,好叫那大宅子住不得人。
冬生到底是青年人,心没被社会染黑透,还劝娘不要干傻事。
两母子为这个争执呢。
好嘛,人家已经抛了梁了。过了那个时刻说什么也就不灵了。
春生娘咬了一下后牙。
冬生松了一口气。
为了能够在新家过一个新年,抛了梁后,刘三一家又加紧赶工,盖瓦砌院墙收尾,终于在腊月二十之前把该弄的都好了,该打扫的也弄干净了。
又搬了几天家,终于在过小年之前刘三一家搬进了新家,烧热了新砌的灶。烟囱里慢慢冒出一股清烟。
这天请了亲朋好友,吃了一顿热闹的乔迁酒。
各自散伙。
小年夜了,这一年快要结束了。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年啊。
刘三诗兴大发,却做不出来诗,只好抓耳挠腮地对着涪江远眺。春花娘一嗓子叫刘三,他连忙丢下水墨画一般的山水,哧溜一声儿回屋了。
今天终于有空了,大家在一起算算造宅子花销总账。
春花娘心里大致有个谱,叫上刘三让他把自己的账也理一理,又有春月记的账,三个人对一下账,看算得是不是重复了,还是别少算了。
三个人对了有半个时辰,把数字给得出来,一共八十八两八钱。
真好吉利的数字啊。
春花没想到才用这么少,笑道:“在乡下造房子花费就是少啊。砖瓦去了大头,工匠工钱去了小头,再加上茶饭钱糖果钱,零零碎碎的,六十六两啊!真是没有想到,离我们预算一百两少了许多啊。”
刘三笑得愉悦,“当然啦。石材不要钱;泥沙不要钱;人工不要钱;地基也没花着钱;家里又有粮又杀了猪,只消在乡里买些便宜的菜,饮食也基本没用啥钱,这些一除开,能花多少啊。”
春花娘笑道:“你们爷儿几个能干,没有我帮忙竟然也干成了!我说等到明年大小双大点了,我腾得出手来,再来操持。你们偏不干,非要说没有我参与你们也能行,那就让你们干吧,等撞了南墙才死心。老是以为你们说大话。哎呀,直到今天啊,我这心才算放下来!大的能干,小的们也能干。都能干。”
夸得春花都忍不住笑了。
刘三也笑,“今年干成了好多事!铺子、宅子、蚕子还有孩子!开心,我要喝一杯。孩儿娘,你也来点?”
春花娘嗔道:“我还给孩子喂奶呢,怎么喝酒。”
春花道:“娘,你怎么好破坏兴致呢。我去把发的醪糟醪煮几碗来给你喝。我和妹妹们也来点。”
春花娘不禁笑道:“好主意呀。去弄吧。可惜你夫子去城里游玩去了,不然也同我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就算过个小年了。”
不一会儿春花就煮好了醪糟,又给刘三烫了酒,又蒸了腊肉香肠,再捡了两盘子糖裹花生米、炒胡豆碗豆,一起端上来。一家人摆好桌椅,围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刘三喝得脸热,想去外头解手,刚把大门开了一边,就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盯睛朝天上一看,飘飘撒撒的雪片子缓缓落下。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落起雪来,路边枯草叶上已有了薄薄一层白。
“他娘,孩儿们,快出来看,下雪啦!”
一家人抱着火盆看雪。
黑暗里传来马蹄声,不一时,出现一骑,看见有亮光,就滚下来马,在院子外门叩了几下。
是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老乡,赶问这里可是刘家刘三的新宅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