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什么?”
魅依稀记得活着的时候有人喊他“笙”,是生死的生,还是笙歌的笙?他记不得了,不记得自己姓什么?鬼城里的“人”……他们再有的名字稀奇古怪的,花样倒是不少,像什么“墓中无人”、“窝里横”、“一枝花”、“我是罗密欧”……一听就知道没几个是认真考虑过的。所以,当魅听到萧尘说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心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刚死的那天,老头给他一个字,“魅”。名字娘里娘气的,一点也不阳刚,可是他那时候没计较那么多,现在倒是被鬼婆和大叔嘲笑起来了,还好,他说自己没心,叫什么都没关系的。
先是大叔觉得他名字别扭,开始喊他“小未”,后来鬼婆也跟着这么喊他,魅告诉自己,名字,代号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做鬼活着,也是有追求的。
“小未,明天去鬼城给我接个人回来。”鬼婆又这么叫她。
“接谁?你有这么多兵呢,为什么是我?“魅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发着牢骚打算推掉这样的苦差事。
“有报酬,去不去?”鬼婆一看就看穿了魅打的如意算盘,一针见血地地戳穿他。
“去!”魅一听有好处,顿时来了精神,不停地点着头怕鬼婆出尔反尔。
“……”鬼婆一顿白眼,甩给他一个纸筒,魅结结实实接住。
“我说大姐,下次能不能不抽烟了,你看你这,乌烟瘴气的……”任务妥了,魅又开始了嘴贱的毛病。
“滚!”
“别忘了报酬!”
魅接到鬼婆的命令,要他去城门口接新人,本来就没多大点事,但是萧尘却死缠烂打一定要跟着来,魅没办法,点点头答应了。
鬼城门前,有黑云压城,没有天光四开的踪影。一群有一群裹着腐烂,腥臭味道的野鬼即将加入他们。
魅还在想着前尘往事,思绪被身边的少年拉了回来,“哥,你看,那人是不是哭了?”萧尘指着左手边一个脸上被划伤的中年男人,好奇地询问。
“嗯。”魅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眼神微微暗沉。
“他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大概,是死的时候太疼了吧。”魅盯着男人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身边被好奇心驱使的少年。
“你怎么知道?噢,我忘了老大你有特异功能!”萧尘先是一头雾水随即恍然大悟,自顾自解释了起来,随即还不甘心似的追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魅沉默不语,许是因为两人混在一群野鬼之中,萧尘没有敏锐地察觉到魅身上的气味变了,有压抑,有可惜……
“老大,他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什么?”
“奥,就是说为什么从他身上没有和他们一样的腐烂腥臭。”萧尘不动声色地往那人身边靠近,猛吸吸鼻子,然后一路小跑回到魅身边,偷偷指着身后的狼藉的人。
魅停下来,注意力转到萧尘说的人身上,然后转身走近那人,”跟我走吧!“
“你是?”男人发现照在身上的光被人挡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命运多桀的男人变得紧张起来。
“你不属于这里。”
“你怎么知道?“男人的伤似乎还没结痂,一条血肉模糊的沟壑像眼睛一样,流出眼泪。
“你是自杀死的吧。”魅的声音低沉有力,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几人包裹起来。
”是……“许是提起了男人的伤心事,他扬着的头瞬间耷拉了下来,声音在打冷战。
“他们说我杀了人,堵在我家门口逼我拿命换。”男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可是医生呀,医者仁心,我怎么会杀人呢!我没杀人!警察都说了,我没杀人,可他们不信,天天去医院要说法,张口闭口让我杀人偿命。迫于无奈,我被停职,他们还不罢休,又天天到家门口堵我,敲着门,张牙舞爪地死说不放过我。我报警,警察不管,我辞职搬家,他们又总能找到地方。”
“慢慢地,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整个人也变得萎靡,开始喝酒,抽烟,晚上不吃几片安定根本睡不着,脑袋里整天嗡嗡地响,人变得神经兮兮的,看着倒真有几分在逃犯罪嫌疑人的意思了。新邻居们看着那群家属义正言辞的受害人嘴脸,也开始义愤填膺起来,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对我进行了声势浩荡的征讨,丝毫不注意我的声嘶力竭。我指责他们不分黑白,可他们说他们代表的是正义,我……百口莫辩,开始沉默起来。”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我萌生了一个念头。先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这样我妈来搬我的东西的时候就不会累了,接着把自己捯饬一番,光鲜亮丽地去吃了一顿大餐,也算是善待自己了。回去医院看了一眼,里面还住着和我约好了去爬山的小姑娘呢,给她带了好多零食和书,都是之前答应过她的。写好一封信,我的全部积蓄一半给我妈,另一半全留给医院里的那群人吧,他们太苦了,都要讨好,就讨不好自己。”
“找了一个大晴天,我爬上楼顶跳了下去,那天太阳真的好大,光线特别强,刺眼睛,就是有点可惜,没什么温度,照在身上一点也不热,反倒是冷冰冰的,那天是不是还有风呀?太远了,我给忘了,就记得整个人往下落的时候,脸蹭到了谁家的空调外机上,火辣辣地疼,不过,那时候也顾不得疼了,满心想的都是,我要让这群自诩正义的人们全变成杀人凶手,让他们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听到的都是我的呻吟,看到的都是我血淋淋的身影……”
“所以,跟我回去吧。你的根不在这儿,在三阴城。”魅挣扎几下,再听不得了,他看着男人的眼里一片落寞,决定打破这段回忆。尽管魅自诩是个懂礼貌的人,但是这样压抑悲伤的事情,越是回忆越是疼痛难忍,男人每说一句,无疑是往他伤口上再划一刀,与其这样,他不如做个没规矩的鬼。
“那是什么地方?”男人从回忆中挣扎出来,他睁着密布雾气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魅。
“那里住着所有恶鬼,那里随处可见戾气,那里满是黑……但是那里,有你想要的正义……”魅吞了吞喉咙,顿了顿,认真地描述了起来。
“好,我跟你回去。”男人静静地魅说完,思忖片刻,目光坚定地看着魅的眼睛。
“老大,这就走了?不是来接人的吗?”萧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陷入男人的回忆里不能自拔,当他正准备为其义愤填膺时却发现事情已经接近了尾声,他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脑子瞬间断了线一样,才反应过来是真的结束了。
“接到了。”魅恢复了平静。
“接……接到了?他?你早就知道了?”萧尘后知后觉,不敢置信地指着魅旁边的中年男人,又怕太过嚣张,偷偷用眼神示意魅。
“嗯。”
“对了老大,他到底是谁呀?”
少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精神,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里迸发出光来,直直地射在魅身上。萧尘受好奇心引诱,他一边小声询问,一边仰着头,想探出鼻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同时不忘紧紧跟上魅的脚步。
魅拿出鬼婆给他的那张画像,画中人脸上的伤疤清晰可见。
魅若有所思道,“战神!”
三个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只鬼,并排走在一起,随着日光暗淡,他们身上的光愈发强烈起来,朝着某一个地方笼靠起来。由一个光点迅速变大,变得炽热起来,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去的,是一个希望光有温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