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
乞丐摇动着破碗中仅有的两枚铜板,期望清脆的响声能换回来更多。
他又饿又痛,浑身上下都是这些天留下的伤疤。
“这里不准乞讨!”
几个捕快带着声音一起来到了乞丐跟前。
上面早就交代过,不得在女皇能看见的地方出现乞丐,不然就要降罪责罚他们管理无方。
由于女皇特别强调不得欺负百姓,捕快们也害怕因为殴打眼前的乞丐被人举报丢了饭碗。只好夺过破碗,合着两枚铜板一起丢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乞丐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要抢回自己的饭钱,却只能徒劳的看着手中一切就这么没了。
蓬头垢面的乞丐想为失去的一切哭泣,可是喉咙呜呜的哭不出来,只能被连推带攘的赶出了这条街道。
很快女皇就要经过这里,在这条街最著名的酒店会见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慕容诚。
女皇穿着便服,与同受邀请的国姓爷来到了这里。
宇文曼不允许官员大张旗鼓地封闭道路,她不希望每次出宫都搞得满城风雨。
结果整条街依然被暗中封闭了起来。
整条街道的一切,只有宇文曼与文泰两人不知。
文泰非常厌恶这次接触,他认为慕容诚一定又憋了一肚子坏水,就等着请君入瓮。
可是他又不能让宇文曼一个人单独在大街上面对危险,只好强忍着不满勉强参加了宴席。
深宫中那场文泰并不知晓的密会,虽然开头糟糕,好在几经转折后目地也算达成。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墨家承诺的钱并未真的到账,慕容诚必然会在今晚提出预谋已久的要求。
她能否接受对方的要求?
阿泰会不会当场做些不理智的行为?
想起李昰就是在墨家一步步误导下走向败亡,她会不会也同样败在墨家手上?
文泰不同意接受墨家的“贿赂”,因为接受了这些钱,他们必定会背负上历史的骂名!
过去刀风剑雨举步维艰的日子,他们都不畏艰难坚持了下来。
如今至少拥有了半壁江山,为什么还要向墨家妥协。
宇文曼心中感叹,却不知如何让文泰明白着其中的道理。
她只是依靠名字搭上了抵达皇位的顺风车,而不是自己一点点打下的江山!
她的大夏江山并不牢靠!
古往今来为人将臣,忠心之人凤毛棱角。
绝大多数人,只是为了自身利益拼搏在权利的大浪中,随时都可以捆住效忠的皇帝转手献给敌人。
宇文曼让追随荀羽的士兵一同去了北边,不但加强了边境线稳住咄咄逼人的伯莱国,还可以分离霍继统领的那支大军。
她还尽量扩充白衫军的力量,把他们统统交给文泰指挥。
阿泰英勇善战,可惜太缺乏政治眼光,他不懂官场上并不是非黑即白。
官员们都在观望——南北豪强、东西世家。
谁占据上风,他们就依附于谁。
谁夺得权力,他们就重新选择站队。
每个人都为了各取所需而互相羁绊,当各方势力均衡时,天下就趋于太平,一旦平衡被破坏,整个天下又再次陷入混乱。
她作为皇帝,不能像阿泰那样容不得沙子。
先生风景珩在这里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皇帝应该鼓励正直清廉之士,也要学会驾驭阿谀奉承之人。
如果对小人只求斩草除根,那么和为了保护羊而杀光狼一样适得其反。
所以不论霍继还是慕容诚这些人,都不应该肆意杀戮。
“墨家甘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仅仅是来讨好朕吧?”
宇文曼翻看着厚厚的一叠账本,对方表示里面记录的所有东西都无偿赠与女皇。
如此巨大的财物
别说慕容诚,就算墨允荀还活着,恐怕都没有这个权力。
不用说,这东西一定与墨源苗有关,毕竟她对墨家的最大特赦令中,唯一不在其中的只有墨源苗。
“你希望朕赦免墨源苗吧?”
足够容纳几十余人的大圆桌,只坐着宇文曼、文泰和慕容诚三人。
虽然慕容诚一直聊着无关的话题,但是宇文曼心里清楚老滑头在盘算什么。
既然酒过三巡,不如直截了当说出口,免得和这个老滑头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女皇明鉴”
既然女皇都说得这么明显,准备了不少功课的慕容诚再也没有继续拐弯抹角的理由。
“不可能!”
文泰暴跳如雷。
那么多好人白白丢掉了性命,就是为了消灭这些丧尽天良的禽兽。
只要他文泰还站着,墨源苗就别想再回到这座城市!
“墨源苗必须承担他的一切罪行!”
宇文曼与文泰看法一致。
她知道
墨允荀还活着的时候,墨家掌舵人他当仁不让。
墨允荀死掉后,墨家的第一把交易自然落入了墨源苗手中。
这父子俩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自己怎么说服别人去宽恕他。
“墨夫人多年以来,一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只因为墨允荀,才受此牵连!夫人是无辜的!”慕容诚伤心地说道“墨公子年少不懂事,如今也遭到了报应!只求女皇、国姓爷能宽恕母女两人!”
宇文曼冷冷问道“为什么?!”
身为墨允荀的夫人,墨源苗的母亲,怎么能因为一句不知情就能独善其身!天下有这样的律法吗?!宇文曼自然不相信慕容诚的狡辩。
况且墨家靠着盐铁起家,由墨夫人的父亲一手创建!
墨允荀不过是个中途吸纳的赘婿而已!
墨家的话语权究竟在谁手中,她难道不清楚吗?
“这”
宇文曼一顿连珠炮式的问题,让慕容诚震惊不已。
他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女子,她怎么知道墨家如此多的密事?
况且还有许多东西,他自己都只是略有耳闻。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眼前的女皇。
他太轻敌了
“女皇!国姓爷!”
慕容诚刷的一下跪在地上,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我家少爷”慕容诚突然更咽起来“我家少爷已经受到了老天的责罚啦”
宇文曼当然知道慕容诚口中的少爷就是墨源苗,不过他遭到了什么天谴?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慕容诚果然不负所望,很快一个女人就推着轮椅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慕容诚虔诚的念道“墨夫人!”
也许慕容诚猜到女皇认不出女人是谁,于是直接解开了谜底。
这就是墨夫人?!
女人的模样看上去比宇文曼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是墨源苗的母亲?
宇文曼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女人,就和眼前的女人也在仔细观察她一样。
这个女人从皮肤到眼睛,没有一点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只有两鬓间黑白相间的头发,才暴露了难以掩饰的岁数!
目光转移到轮椅上的男子。
男子木讷的眼神只是死死盯着地板一动不动,就如同他那副一动不动的身躯。
看上去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兴趣一般。
墨源苗!!!
轮椅上的男子就算化成灰,宇文曼也认得这副畸形的躯壳。
他怎么变成了一个木头人?难道这就是慕容诚口中的天谴?
“拜见女皇、拜见国姓爷!!!”
墨夫人低头向两人行礼。
“墨夫人免礼!”
宇文曼礼节性回复了一句,今天的女皇只是来确定墨家的借款,而不是认识什么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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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赦免那对母子?!”文泰一拳打在墙上。
“墨源苗已经等于死人了!阿泰希望朕当着全天下砍下死人的头颅吗?”
宇文曼小声告诉文泰。
她也曾怀疑过这一点,在宴会上,她装作不小心,将一碗滚烫的汤汁泼在了墨源苗的脚上,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那个墨夫人呢?她肯定犯下了同墨源苗父子一样罄竹难书的罪行!”
两人已经离开了客栈,这里只剩下虫鸣声陪伴着他们。
“执法者怎么能凭借猜测就随意处决别人?”宇文曼平静的说着“况且大敌当前,我们必须团结所有人,才能与强敌对抗!”
“别忘了陈铿,当初你和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阿泰”
“就算要赦免,为什么不流放他们?!你觉得大夏边关太少了吗?!”
文泰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宇文曼,他已经快气疯了,甚至觉得眼前这人是那么的陌生。
“你总喜欢宽恕别人,面对危机的时候,真希望那些人也能放过你一次!”
文泰不想再多说,他觉得一股力量在体内互相碰撞,整个身体都快裂开了。
宇文曼牵住他的手,想告诉他墨家根深蒂固,放逐边关形同虚设,不如留下自己脚下,反而让他们时刻小心应付。
她还想告诉他,太医已经通过把脉确认了两人已经有了孩子。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文泰就甩开了袖口,独自离开了。
时辰已经很晚了,在这里维持秩序的捕快都回去休息了。
只剩老到驼了背的打更人吆喝着,提醒所有人已经到了午夜时分。
乞丐偷偷摸摸溜回了这里,他还想试试运气,在水沟中找回被丢掉的几文铜钱。
虽然他今天要到了一些别人吃剩的饭菜,可是他还是希望找回铜钱换回明天的早饭。
这条街算是皇帝脚下最热闹的地方,几乎通夜燃烧的烛光让每一个客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去处。
熟悉的身影被乞丐的余光捕获。
他在街道的另一头看见了女皇和国姓爷的身影。
他不会认错,因为这影子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眼,也可以百分百确定。
只是两人正压着嗓门在争吵什么,时不时还有一两个音符冲破压制传入耳中。
随后女皇主动拽着国姓爷,可是国姓爷好像十分愤怒,甩开了女皇的手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女皇看上去虽然伤心欲绝,却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掩面哭泣,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坚强。
只要女皇再等等,他就能追上了!
只要能追上女皇,他就能重新做回一人之下的太监总管严律!
他为了女皇的一道口谕整天面对地下无边无际的白骨,然而他不在乎!
之前一枚飞标割破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开口说话,然而他顾不得这些——因为他还活着,而且女皇近在眼前!
严律已经在思考自己这样会不会被女皇接受?
女皇是否还会保持对他的重用?
突然,严律被一只脚踹入街边的臭水沟中,躺在里面一动不能动。
这大街上该死的转角突然走出他平日的宿敌慕容诚,那些狗腿子自然不能让乞丐脏了主子的衣裳,更不能惊动了不远处的女皇。
严律知道这样的距离女皇绝对察觉不到,他又失去了嗓子,没法高声呼喊。
况且这个老家伙如果认出了自己,肯定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皇慢慢离去,接受命运无情地嘲弄。
“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慕容诚也看见了水沟中的乞丐,严律依靠凌乱的长发才没有被认出来。
“老爷,这家伙是个哑巴,今天已经驱赶过几次了,小的这就赶他走!”
五大三粗的男人对着慕容诚拼命摇着尾巴,就仿佛是慕容诚养的一条哈巴狗。
“住手,女皇还在附近!把他扔到灾民安置点,如果不小心被女皇看见,也好有个交代!”
“哈巴狗”瞟了一眼,最后扯住严律看起来勉强干净一些的领子揪着就走。
严律也死死地埋着头,生怕某个动作被慕容诚给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