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年轻的俏皮话马上引起了一阵哄笑,不少看客都和他抱有相同的看法,觉得摆在地摊上卖的青铜器,肯定都是赝品。
更何况我们这一批青铜器无论种类、数量都很有规模,正常人从哪能搞到这么多真品青铜器?显然是批量生产的赝品,专门用来坑人的。
但那名戴眼镜的老先生却并不苟同,他不骄不躁,也不急着和小年轻争辩,而是缓缓拿起一件青铜器,语气稳重的说:“各位可知道怎么鉴别青铜器?”
老人家一开口,就展露出了一股不俗的气质。
一听他的口吻,就知道他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实际上我后来方才得知,这位老先生的确是当地古玩界的一位人物,在川渝一带也颇有名气,鉴宝识宝,独具慧眼。
只是可惜,这次撞上了孝陵卫亲自出马,请来高人炮制的绝世赝品,这才不幸打眼,老马失蹄。
但这并不丢人,蒋光勇早就说过,这一批赝品的质量,足以以假乱真送进省级博物馆。
至于他的高姓大名,容我略过不提,毕竟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是冒昧道出他的名字,恐怕反倒败坏了他的名声。
言归正传。
老人家问了一圈,现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见这群逛古玩市场的看客,多数都是外行,却并非行家里手。
老人家见状也并未多言,而是语气平和的介绍道:
“鉴别青铜器,业界有一句口诀——抓其造型,视其花纹,识其铭文,查其地锈,找其范痕。按照这个口诀,一步一步的来鉴别,便可知道青铜器的真伪。”
那说俏皮话的小年轻一开始以为这位老先生和他一样,只是个看热闹的二把刀,没想到老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一开口就把他给镇住了。
其他看客见遇到行家,都被勾起了好奇,饶有兴致的听老人家讲解。
老人家指着我们摊位上的青铜器,说道:“这些青铜器造型古朴,上面却并无什么花纹、铭文,再看其锈色,却是饱满润泽,这一类的青铜器,只怕年代久远,至少是战国之前的古物!”
我不禁暗暗称奇。
虽说这些青铜器都是赝品,但仿造的的确是战国之前的青铜器。
老人家能看出这一点,也算他有本事。
老者继续说道:“战国之前的青铜器,虽然价值昂贵,但造假的成本也极高,而且稍有不慎,就会被看出破绽,因此市场上鲜有赝品。”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两个类似的青铜面具来,对照了一下,啧啧称奇道:“真品!居然真的是真品!没想到居然能在古玩市场的地摊上,找到这么一大批旷世奇宝!”
这时看客里有人问道:
“怎么确定是真品?”
“就因为那几句口诀?”
“是不是真品,您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人家淡淡一笑,耐心解释道:
“是不是真品,其实关键要看青铜器的范痕。战国之前的青铜器,一般都是用陶范法制造出来的,所谓陶范法,指的是先用陶泥做出青铜器的内胎,再用另外的陶泥做出青铜器的外腔,这个外腔,学名就叫作‘范’,然后将内胎、外腔合在一起,中空的部分浇铸青铜……”
不光是一众看客,就连我和梅叔此时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古玩市场随便一位老人的学识竟都能如此渊博。
只听老人家继续说道:
“在青铜器浇铸完成之后,必须打破外面的范,才能取出里面的青铜器,用陶范法浇铸出来的青铜器,上面会不可避免的带有范痕。任何用这种方法铸造出来的青铜器都是一范一器,一一对应的,而范痕就像是人的指纹,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范痕。”
话至此处,他拿着摊位上两个看似完全相同的青铜面具,指着上面细小的范痕道:
“你们看,这两件青铜器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但范痕却截然不同,若是后人造假的赝品,绝不会有迥然各异的范痕。”
这番话马上说服了现场不少人,我也跟着学到了不少知识。
在确定了青铜器的真伪之后,老先生迫不及待的问道:“两位,这些宝贝价值连城,你们要什么价格才肯割爱?”
我心中谨记蒋勇光说过的话,连忙回应道:
“实不相瞒,我们爷俩并不是古玩行当里的人,我们是沱江上的捞尸人,前些日子遇上暗流,这些青铜器都是从水底下翻出来的,我们只是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些宝贝竟都是真品!”
这话一出口,看客们马上议论起来。
我竖起耳朵去听,听他们交头接耳的都在眼馋:
“什么?这些宝贝居然是沱江里翻出来的!”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我怎么没有这种好运!”
“你们说现在沱江里还有吗?要不然我们也去捞捞看!”
“……”
我不由得暗暗窃喜,众人越是议论,这消息就越是有可能传到王掌柜的耳朵里,我正愁他不来找我呢。
这时梅叔询问那老先生:“我看您是个行家,为人又实在,您说我们这批宝贝,能要个什么价?”
其实那老先生若是心术不正,完全没必要道出真相,大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硬说我们这批青铜器是赝品,再用低价收购。
但他却是个正人君子,梅叔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出言询问。
老先生笑了笑,先说了一句:“这批宝贝,能卖天价!”
但马上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只是这个朝代的青铜器,烫手得很,奉劝两位尽快出手,否则只怕要无偿上交咯。”
我和梅叔听完之后纷纷点头。
老先生自己当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掏空了全身口袋,凑出来三千两百五十钱,拿起一个青铜面具道:
“说老实话,这面具的价值远不止三千两百块,真要是估价,怕是能翻十倍不止。但相逢便是缘分,我斗胆请二位割爱,二位能否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行个方便?”
我心中暗道惭愧,这青铜面具本就是赝品,只怕连三千两百块都不值,但这层窗户纸又不能戳破,否则就钓不上王掌柜这条大鱼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假装心疼的说:“权当交个朋友,成交!”
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先生拿着青铜面具欢天喜地的走了,我和梅叔则收获了大把的钞票。
按理说有了这位老先生的鉴定,我和梅叔的生意应该越来越好才对,但这笔买卖做成之后,旁边的看客却没人上前光顾。
我正觉得纳闷,一旁的梅叔小声告诉了我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