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郡主愤愤难平,脸庞狰狞眼神泛凶光,“陆安然以下犯上,我不过小小惩戒于她,谁知道她怀恨在心,买通县署内线,放邪物伤我。皇伯父,她既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公然藐视皇家威仪,此等奸诈阴险小辈,断不能放过她。”
“你想朕怎么处置她?”皇帝的话在嗓子眼滚动,沉得像夏日雷雨天时积压在天空的黑云。
定安郡主盛怒之下,又自恃皇帝宠爱无法无天惯了,没有发现皇帝不悦,反而扯起嘴角露出阴狠的笑容,说道:“我要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兴王一抬头,看到皇帝越来越沉郁的脸色,眼皮子猛跳一下,“燕儿,不可放肆。”说完,对着皇帝抱拳道:“皇上,燕儿说话不得体,但她遭人陷害心绪不稳,因而言辞激烈,燕儿是您侄女,您怎么也要替她出头啊。”
皇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殿前失仪,是朕太纵容你们了。”
定安郡主才察觉不对,“皇伯父……”
“陆安然买通县署陷害你?买通的是何人?又如何以下犯上?”皇帝目光冷锐,像是一把箭射向定安郡主,“你告诉朕,杨杜两家的女儿又是怎样在死了之后与人合谋害你?”
定安郡主心里咯噔,强辩道:“皇伯父您是不是听信杨启昌和杜德年的话,您不相信燕儿。”
“混账!”皇帝龙目一瞪,面色铁青,显示不悦至极。
定安郡主从未被如此呵斥过,一下子有些傻眼。
皇帝厉声道:“杜曼和杨雪儿,是你让尧安扔进野兽堆里,以致丧命。”
“不是,是她们无知,自己闯进去……”
“满口谎言!”皇帝愤怒地把一沓奏折砸过去。
奏折硬角戳在定安郡主脸上,缝合好没有痊愈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沿着伤口留下来,配合着狼狈扭曲的脸庞,活像半夜讨命的狰狞女鬼。
“事到如今嘴里还是没有一句真话,朕不知道平日仗着朕的恩宠,在外面如何无法无天,不把王法看在眼里。”
定安郡主尖叫道:“皇伯父,他们都是骗你的,我可是你亲侄女啊!”
皇帝手指着她,恨铁不成钢道:“不思己过,反而妄图构陷他人,兴王,你就是这么教女的?”
“皇兄,燕儿都叫人害成这样了,您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呢。”外人在场,兴王被皇帝指着鼻子教训,脸上有些挂不住。
柳相知交握双手站在宫殿边边上,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是不是要朕把你这些年做过的丑事一件件拎出来?”皇帝失了耐心,朝事还没解决,哪有空去和兴王父女掰扯,加之他对定安郡主失望至极,更觉碍眼,口气森冷道:“你变得如今面目可憎,朕也有责任,即日起,子桑燕去法华寺代发修行好好反省己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法华寺一步。”
“皇兄,不可啊!”
“皇伯父!”
父女两人同时叫道。
皇帝右手龙袍一甩,坐下来冷冷地望过去,“或者明天兴王府准备办丧事。”
冰凉的口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令定安郡主身体一软,瘫坐地上,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何一夜之间,就变天了。
难道皇伯父对她的宠爱,随着她的脸同时消失了吗?
柳相知默默看着兴王父女大闹一场,又灰溜溜地离开临华殿,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从刚才开始就冷沉着一张脸。
他心里不由得为兴王父女的不识大体摇头,时机不巧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定安郡主这些年所作所为,已然让皇帝失望。
“仗势欺人。”皇帝重重拍了龙椅一下,“这便是仗势欺人!”
柳相知从暗处走出来,垂首道:“皇上息怒。”
“去年兴王还替定安出面,打算让朕赐婚南宫止。朕若真应允了,嫁出去岂不败坏整个皇家的名声。”
“定安郡主年岁到了,兴王着急也是应该的,而且南宫少辅确实人中龙凤,不可多得。”
“哼,就他有眼光。”
柳相知劝道:“郡主还小,少不更事,好好教导,定然能认识到自身错误加以改正。”
皇帝斜睨一眼:“你刚才还说嫁娶年纪,怎么又少不更事了?”
“呃……”臣就是随便劝劝,不然怎么说。
“朕怜爱定安……”皇帝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龙椅,眼底幽暗不明道:“因着她几分骄纵像极了她,但她何曾恶毒过。”
柳相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更不敢随便揣测这个‘她’指代的是谁。
皇帝已经从自己情绪中走出来,道:“朕让你留到现在,有件事要你去做。”
柳相知心中有数道:“莫非皇上想让臣亲自去一趟赤城?”
“不错,你去查清楚一万人马是怎么失踪的,还有赵书行信函中的鬼城又是什么东西。”
柳相知明白这个事确实非他不可,手抱拳提到额前,弓腰行礼道:“臣遵旨。”
“此去路远,爱卿一路小心。”皇帝道:“朕赐你‘御赐金牌’可便宜行事,另外让卫征带一百人随你同行。”
柳相知明日一早天亮前就要出发,从皇宫离开回府收拾细软,快到宫门口时,看到兴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兴王跳上马背,而定安郡主不知朝着马车里面吼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跑。
很快马车帘子掀开,走出一个体态柔美的妇人,柳相知看不清面貌,但从服饰仪态可辨认出来——兴王妃江氏。
王妃朝后方招手,一群王府侍卫很快追上定安郡主,将她带上马车,王妃也跟着钻进去,马车随之离开。
没多久,宫门口重新恢复平静,像是从来就没有刚才的吵闹。
柳相知瞧着,心里觉得兴王妃比兴王会审时度势,更从容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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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圣旨已经传到帝丘,太子负责此案,南宫止和于方镜协查,名册上明明白白记着名字的官员直接抄家抓人,其他相干官员先软禁在家,等案情明朗再行发配。
这一夜,南方不少县城百姓都听到护卫军出动的声音,多少府邸被抄家,家眷排成长队哭哭啼啼走过长街,场面壮观又凄凉。
一夜变天,人心惶惶。
直到周家案披露天下,举朝震惊。
心惊于这一场惊天巨谋,也难以想象人心险恶到如此境地。
同时,在有心人扭转舆论之下,王都百姓纷纷走到三元宫叩拜,都说东岳真人在帝丘坐镇,亡魂受召引前去诉说冤屈,这样一桩惊世大案才能浮出水面。
传着传着,连云起都差点信了。
“云大聪明,你前后白忙活一场,功劳全给人捞去了噻。”鹿陶陶用牙齿磕着糖炒栗子,嘴里大肆嘲笑道。
云起眼睛都没有睁,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马旦竖着大拇指道:“云世子才是真聪明人,不做出头鸟,闷声发大财。”
“呸。”鹿陶陶往地上吐栗子壳,“财呢财呢财呢?”
寻清前日已经离开,马旦不需要时时刻刻在小孩面前维持高人风范,一下子原形毕露,剔着牙坐到旁边石凳上,架着二郎腿道:“财在四方,只缺一双慧眼。”
云起掀开一边眼皮,懒洋洋道:“马旦,你还没走?”
马旦戳到牙肉,一下子酸疼的嘶了一声,回头讨好道:“世子爷,您看您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鹿陶陶哈哈笑道:“他赖上你了。”
“小姑娘话别说那么难听嘛,所谓三百六十行,我们这一行也大有可为,说不定我今后用处多着呢。”
“喊你装神弄鬼啊?”
“这回周家那案子,要没有我里应外合,说不定还多费功夫不是。”
鹿陶陶把最后一粒栗子肉扔进嘴里嚼吧嚼吧,不客气道:“你还跟个小孩儿抢功劳,啧啧。”
马旦咧嘴笑道:“那我也是掩护打得好,否则周管家早怀疑上了。”
“云起,我发现这人还真是人才。”
马旦喜道:“你终于发现了。”
鹿陶陶皱了皱鼻子,“脸皮比鼻涕还厚。”
嘿,你这形容的,忒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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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三,历时七七四十九天,中间经过野兽袭击的帝丘道场圆满结束。
东岳真人从神坛走下来,对着天地洒仙泉甘霖,口中祝语念完,恭请三清归位。
稷下宫的学子再一次站在道场,只是有些位置成空,相当惹人注意。
四十九天不长不短,但先有夜叉吃人,后狩猎出事,又遇周家案反转,眼看着护卫军来来去去,学子们哪还能真的静下心来悟道。
总算大功告成,不知为何,众学子心里齐齐出了一口长气,比任何时刻都怀念王都。
撤了道场后,东岳真人和其余三元宫道长们落脚县署,准备妥当于三日后出发。还是由祁尚率领护卫军一路护送,南宫止暂不能离开,还要将案子审理清楚再说。
到了六月二十六日,浩浩荡荡的队伍集结在县署前,正如当日从王都出发,只是不同的是,稷下宫学子们从意气风发、新奇憧憬到如今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云起拍着从孟学礼手里诓来的骏马,正遇上钱校尉,后者给他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云起摸了摸下巴,自己给他脸了?
钱校尉这段时间都在道场守着,回头一听县城里居然颠倒个天翻地覆,心惊的同时更加看不起云起,好歹是个查案的衙门,尽不干实事,瞧见没,看来皇上都看出他无能,案子直接交给南宫少辅。
云起不知钱校尉心里想法,就算知道,云大公子也不过一笑了之。
东岳真人的马车一动,后面所有人跟着动起来。
今日天晴,烈阳。
出城门之际,陆安然往后一看,阳光照在‘帝丘’两字上,金光耀眼,似粉碎一切阴霾,重还帝丘县城朗朗青天。
第四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