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凌云,终于从昏迷之中恢复了一丝意识,迷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一遍遍地呼唤他:“凌统领,凌统领,你醒了吗?……”
他疲惫地睁开了眼,凝视了许久,才看清了面前之人。
只见此人大约五旬左右年纪,匝巾剑袖,一袭白衣;只生的鹤发童颜,鼻直口正,三绺须髯,精神矍铄,潇洒飘逸。正是以往凌云曾经两度与之交际、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那位白衣老者,常溪居士练先生。
也就是练亭中——当然凌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份。
练亭中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发愣,遂轻轻把他的手臂又送回锦被之中,含笑道:“凌统领,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凌云有些茫然地望着练亭中,尽力聚拢着自己那散乱的思绪,在想着缘何会在这里见到他?
练亭中见他只是凝眉思索,遂关切道:“凌统领,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凌云摇了摇头道:“没有。前辈,这次又是您救了我?……”
练亭中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
凌云“哦”了一声,不由注目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农家布置的房间,方格窗棂,白色窗纸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夜幕降临,烛光忽明忽暗,把练亭中的脸隐逸在暗影之中。
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默默回想着自己昏迷之前的那些情景:
当时,杜正海把冰凉的剑尖探上了他的心头,正要杀他;忽听门外一声断喝道:“住手!……”
杜正海一愣神儿的功夫,外面一阵风声挟着一物事如流星般划过,正正击在了杜正海的肩胛大穴上!杜正海立时身子一僵,呆若木鸡般滞立于原地,不能动了。
这时,一位白衣老者怒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凌云抬头看去,正是这位姓练的常溪居士。
凌云心里困惑,正想与他打个招呼;这位练先生却一言不发,突然出手如电,点中了他的软麻、昏睡几处穴道。
凌云身子往后一仰,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当他再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是躺在这处农家小舍的床上了。
练亭中见凌云只是低头沉吟,便道:“我知道,凌统领一定在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这样的:你与浣玉郡主不是遇到了杜正海吗,他也是我的一个弟子。”
凌云有些惊诧的抬起头,“什么?杜正海是您的弟子?”
练亭中道:“是啊,几年前他因为劫持丁小姐的案子被迫离开京城后,走投无路,便到了我这里,由我收留了他。”
凌云轻噫一声,似是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练亭中望了他一眼,又道:“他因为以前与凌统领有过结怨,一时冲动之下想要杀你,是我及时发现并出手制止了他。
“又因为你当时受了极重的内伤,性命垂危;所以我才自作主张点了你的穴道,防止你再次消耗内力,损伤身体;之后便与其他几位高手合力为你运功疗伤——说来也是凌统领福大命大啊,总算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凌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前辈几次救命之恩,凌云无以为报;前辈在上,请受凌云一拜!”
他说着挣扎着起身想要拜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服,浑身几近赤裸,不由俊脸一红,窘迫极了。
练亭中连忙扶他重新躺下,和蔼地说道:“凌统领此时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不可大动。”
凌云星眸一转,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前辈,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练亭中道:“飞云山庄,老夫的庄园。”
凌云道:“敢问前辈称呼,到了现在凌云还不知前辈大名,实在惭愧。”
练亭中道:“这个不急。现在当务之急,凌统领是否先见一下浣玉郡主?郡主在凌统领昏迷的几日里,早已是坐立不安,忧心如焚。”
提到浣玉,凌云立即想起了晋陵王府,想起了吕文正。他心一颤,急声道:“前辈,请问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练亭中道:“今天是二十一。”
凌云只觉头“轰”的一下,立时呆住了。
他记得吕大人与皇上的十日之限是本月十六到期,今天是二十一,超了五天期限,吕大人是不是已经……他不敢往下想了。他面如死灰,目光痴直,一时如傻了一般。
练亭中见凌云神情可怕,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凌统领,你怎么了?”
凌云鼓足勇气问道:“前辈,这几日你可曾听说关于刑部尚书府的一些消息?”
练亭中听了不由长叹一声,黯然道:“凌统领,这个……你就别问了。”
凌云支撑着坐起身,颤抖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急促道:“练前辈,请务必告诉我真相!我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
练亭中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凌云躺下,语气沉重道:“凌统领,你不要激动,让我慢慢告诉你:就在六天前的上午,有人把两具尸首送到了晋陵王府。这两具尸首,被误认为是凌统领与浣玉郡主的……”
凌云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练亭中接着道:“两具尸首面容被毁,血肉模糊,且身材体型极似你们二人,穿的又是与你们一般无二的衣服——他们这么做用意自然很明显:就是为了陷害吕大人。”
凌云木然道:“后来呢?”
练亭中道:“后来,此事惊动了皇上与满朝文武,一时朝中一片哗然:有的大臣为吕大人求情,有的大臣却非要依照什么十日之期请求皇上治吕大人的死罪。皇上终是宅心仁厚,下旨先将吕大人押入大牢,说待抓到了杀害凌统领与郡主的凶手后再行处置。”
凌云听了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吕大人还没有死!……”
练亭中又道:“可是昨天我又闻报,十九日那天,有刺客潜入大牢,刺杀了吕大人……”
凌云只觉的头嗡地一下,差点晕过去,颤声问:“那吕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练亭中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悲戚地望着凌云,眼睛里满是泪水。
刹那间,凌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嘴一张,一口鲜血已呛了出来。他已听不到练亭中焦急地呼唤,整个现实在瞬间都化为乌有了……
练亭中见凌云昏厥过去了,急忙拿过他的手臂为他号脉。
这时,门外娉婷的身影一闪,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惶惶闯了进来,焦急道:“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练亭中喟叹一声道:“春儿,你怎么越来越不稳重了。一个凌云能把你急成这样么?”
练南春脸一红,讪讪地低下头去。
练亭中道:“你放心,他没事。他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而已。”……
凌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终于悠悠转醒。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耳边抽抽噎噎,似乎有女子在低泣;慢慢睁开眼,见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正含情凝睇于他。
见他醒了,那女子惊喜地叫道:“凌大哥,你终于醒了!……”
这女子正是浣玉郡主。
凌云本想叫她玲珑,想来又觉不妥,遂浊声道:“郡主!……”
浣玉道:“不要叫我郡主,我喜欢你还是喊我玲珑。”
凌云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我君臣有别,为臣不敢!”
浣玉幽幽道:“凌大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其实我当初瞒着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凌大哥,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凌云不由又想起吕大人之死,早已乱了分寸,再也没有心情与浣玉说话;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吕大人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眼前。想着他是为自己之故而死,凌云心痛如绞,两行晶莹的泪珠又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与凌云相处了这么久,浣玉深知他性格坚忍刚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别说是伤心落泪了。
如今见他落泪,浣玉知道他是真的到了伤心之处了,不由凄然道:“凌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了好不好?我知道吕大人死了,你很难过;可是你这样伤心下去也于事无补啊!……而且你知道吗,这个样子会让我很心疼的……”
说到这里浣玉忽觉失言;不由俏脸一红,讷讷地低下头去。
凌云此时却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她说话的含义与语气了,只是有气无力道:“你先出去,容我先静一静。”
浣玉嘴张了张,想要再说什么,只是见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好打住;不由幽怨地唉了一声,悻悻走了出去。……
凌云这一静就是三天。他茶饭懒进,不发一言,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顶出神。
他在想:吕大人不会死的——因为吕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他又想:吕大人被刺,凶手是谁?又是谁把自己与浣玉的假尸首送到晋陵王府的?
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思来想去,得出的只有一个结论:嫁祸吕大人与杀害吕大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伙人——天枭组织!
本来,吕文正一死,他只觉天晦地暗,万念俱灰;但又想到仇人仍然逍遥世上,而自己却这样自暴自弃,便宜了仇人不说,也对不起含冤九泉的吕大人!
于是,他求生的欲望又强烈起来。他强迫自己像以前一样进食进水。
三天以后,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一人独自出了农家小院,徘徊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
这些农家村庄都是建造在低矮的山丘上的。时值秋日,原本的青山绿水,此时一片萧索荒凉;白草红叶,在绪风中折腰。一条清澈的小溪在身边淙淙流淌,不时有落叶飘至,随着流水悠悠荡荡沁向远方。
凌云在一块洗衣石上坐下来,泉水叮咚,清脆悦耳,在他耳中却没有丝毫的乐感,却像在低声呜咽。
他想:事不宜迟,他与浣玉郡主应该立即赶回京城,去见晋陵王爷,去见皇上,以洗脱吕大人的不白之冤——这样吕大人纵使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一想到回京,凌云忽然记起:之前他曾请求杜正海把浣玉郡主送回刑部尚书府的事情,而且当时杜正海也答应了他,可是到头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呢?
于是,他开始细细地梳理起近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来,同时也在苦苦思索着其中的纰漏到底出在哪里?……
他又想:此次自己与浣玉躲过此劫,多亏了那位练先生的救命之恩;他应该马上去见练先生,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同时也向他辞行。
他意念及此,方要起身,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练亭中含笑走来。
凌云一怔之下,随而笑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开始相信冥冥中的天意安排了。
练亭中率先开了口:“凌统领,你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凌云道:“敢劳前辈费心,凌云内心实感不安。前辈匆匆至此,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吧?”
练亭中道:“是的。老朽正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凌统领。”
“什么事?”
“我已经查到遗尸嫁祸及杀害吕大人的凶手为谁了!”
凌云心里一震,急忙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