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公子,什么来头?”借着斟茶的功夫,她低声问。
白芷回道:“当年周帝途经蜀中,忽闻山间琴音飘渺,犹似九重天宫的仙乐,妙音公子由此得名。”
另一旁,董轻弦席地而坐,瑶琴平置于案几,为琴弦抹上松香。
不同于寻常古琴,这张琴色紫如栗壳,断纹如蛇腹,造型浑厚,漆色古穆。
但凡古琴,随着漆质老化会产生断纹。
齐老看着这面古琴,赞叹:“大圣遗音,这琴竟是大圣遗音。”
大圣遗音,乃中唐时期的宫琴,琴为伏羲式,音质松透响亮,饶有古韵,哪怕在传世的古琴当中也是极为难得。
而今日,齐老却有幸目睹。
董轻弦不为所动,他神色庄重,轻轻敛目。
指尖刚触上琴面便发出一声凤鸣般的吟哕,余音缭绕不散,紧接着琴声愈发悠扬,缓奏急弹,手指往复旋按之间,淌出款款柔情。
——琴声收纵,如百鸟盘桓,聚而又散。
——琴音清浊,如浮云万里,且晴且阴。
“此曲倒是玄妙。”柳如颜虽不懂弦乐,但也辩出,“与平时听过的曲子不同。”
沈晏初添了一杯茶,香茗散开后沉淀至杯底,开口时,声音混着茶香。
“大唐天宝年间,七弦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董家先祖钻营多年,时常与西域乐师交流技艺。后来,董家打破常规,将西域曲调改良作琴谱,用七弦琴来弹奏别有一番风味。”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她习惯性地拿起杯子,将他斟满的茶水一饮而尽。
沈晏初怔了一瞬,这杯子,是他方才喝过的。
待琴声渐止,董轻弦起身站定,冲上首坐着的齐太师敛衽作礼:“鄙人献丑了。”
齐老抚掌而叹:“当真是旷世之曲。”
董轻弦微微一笑,转开脸,恰在此时,他瞥见随侍在旁的道童,眸色蓦地一亮。
“叮,忠诚值5,请宿主再接再厉。”
柳如颜倒是懵住,开启系统界面,见琴师下方的忠诚值变为25,头像也焕然一新。她瞬间抬头,堂中站着的妙音公子,原来是她在街头遇过的琴师。
感受到对方的注视,柳如颜报之一笑。
琴师的眼神干净纯粹,美好的就像一块璞玉,他对她微微颔首,随即又转开目光。
“忠诚值3。”
“妙音公子是在晋州遇到的那位流民。”显然沈晏初也认出对方,他凝了眼琴师眉心,“是个心思纯净的。”
一曲作罢,寿宴正式开始。
各色美酒菜肴被呈上席间,她作为道童,坐在明玦子的身侧,品尝美味珍馐。既然沈晏初不贪口腹之欲,唯有她辛苦代劳了。
不远处,京兆尹姜大人起身敬酒:“姜某先敬齐老一杯。”
齐太师饮下杯中的杜康酿,与姜大人寒暄了几句。
“素闻真人也好美酒。”姜大人忽而面朝沈晏初,手执杯盏,“仰慕真人盛名已久,今日得以一见,先干为敬!”
沈晏初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姜大人端着杯子等了半晌,僵持之下,他唯有问:“真人怎么不喝?”
柳如颜暗道一声不妙,魔头滴酒不沾,她居然忘了这茬。
于是她端起手边酒壶,将杯子斟满,颇为歉意地笑:“真人近来身子不适,碰不得酒,姜大人若是不嫌弃,小道敬你一杯。”
言罢,她仰头喝下。
姜大人以为明玦子会在他面前摆架子,如今有台阶可下,他自是乐意:“小道友年纪轻轻便举止不凡,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见此,原本坐在堂中观望的人也相继举起杯盏:“来,敬小道一杯。”
柳如颜虽不忌酒,但接连几杯下肚,终而承受不住。
“美酒虽好切莫贪杯,凡事量力而行。”沈晏初忽然出声,修长指尖捏着她杯盏。
柳如颜睨向他,这是不想让她代饮?
“知道了。”她甚是乖巧地应声,像个听话的徒弟,将杯子放下。
其他人见明玦子都这般说了,也不好厚着面皮继续劝酒。
随着寿宴过半,天色渐深。
堂中灯火熠熠,众人闲谈之余,又聊起一件稀罕事。
“听说数月之前,齐家修缮祠堂,竟从这燕子窝里掏出一枚玉,正是齐家祖上遗失的珍宝。”齐文轩的姨母随口一提。
她问向齐夫人霖氏:“不如让阿妹一看,见识见识?”
霖氏付之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我已将府中所有事务交由儿媳打理,此事,还得问过婉莹。”
“你就这样把祖传之物交出去了?”姨母讶异。
两姐妹窃窃私语,却不妨隔墙有耳。
丘家夫人坐得近,为人又泼辣:“呦,各大世家传承多年,谁家没点儿底蕴,至于像这样遮遮掩掩,就跟防贼似的。”
“何故如此喧哗?”齐家家主齐恒,沉声问。
丘夫人睨了他一眼:“不过是燕子窝里掏出来的玩意,是珠玑还是瓦砾,谁知道呢。”
齐恒曾经官拜二品大员,被贬后在奉议郎的位置上毫无升迁。
他本为一代名士,岂容旁人对齐家言语挑衅:“丘夫人说这话,是为何意?”
丘夫人抚了抚发上的犀簪,一看就并非凡品,反倒衬得齐家小姐和夫人太过素净。
她不以为然地说:“许是齐夫人见识浅薄,误将瓦砾当作珠玑,哪像我家珍宝阁,什么宝贝没有见过。”
“丘夫人。”霖氏脸色难看。
她与丘家夫人向来不合,嫁给齐恒后更是备受嘲讽,说夫君官运不顺皆是拜她所赐。
霖氏道:“那枚玉为我齐家传承之物,奉若珍宝,容不得旁人质疑。”
丘夫人笑:“既然是珍宝,不妨拿出来给诸位一览,我就怕你们拿不出手。”
被当众羞辱,霖氏脸色难看:“今日是老太师寿宴,丘夫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堂中坐着的柳如颜听到争论,暗道这位丘夫人好生跋扈,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拿不出来?”丘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谁说拿不出来。”这时,珠帘后传来清丽的女声,少夫人孟婉莹唤来贴身丫鬟,“菱香,去将我房中的匣子取来。”
随着婉莹站起,柳如颜等人也看清了女子面容,正是明月楼遇见的那位年轻夫人。
“莹儿!”齐文轩最善察言观色,早已看出老太师与父亲此时面色不佳。
孟婉莹不觉有异,从丫鬟手中捧过铁匣,拨动转锁上的文字,当九字落定,匣内机关沉入箱底,她当着众人的面,取出那件珍宝。